岁月可回甘
青岚宗的晨雾，总带着紫绒根的清甜。
已是耄耋之年的苏砚，坐在同心树的浓荫下，眯着眼睛看药圃里忙碌的身影。曾孙苏禾——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踮着脚给“薪火苗”长成的大树浇水，水珠顺着叶片滑落，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的光。
“太奶奶，您看这树结的果子！”苏禾举着颗拳头大的果实跑过来，果皮上既有沙棘果的橙红，又有冰髓花的莹白，像颗小小的同心球，“墨爷爷说，这叫‘回甘果’，吃起来先苦后甜，像极了您讲的故事。”
苏砚接过果实，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着，眼里满是慈爱。这颗果子，是当年那棵“薪火苗”结出的第一颗果，正如苏禾所说，初尝带着蚀心莲的微苦，细品却有沙棘果的回甘，像极了他们苏家五代人与各族相守的岁月——有过误解与争执，有过惊险与牺牲，最终却都酿成了醇厚的甜。
“给各族的爷爷奶奶们送去尝尝吧。”苏砚把果实递给苏禾，“告诉他们，这是同心树给大家的礼物，苦里藏着甜，就像咱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苏禾点点头，捧着果实跑向万法殿。那里，各族的老朋友们正围坐在一起，北漠的巴特尔后人虽已拄着拐杖，嗓门依旧洪亮；雪族的冰芽孙女头发全白了，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冰湖的纹路；夜炎长老的孙子——如今的魔族大医师，正和西域的医者讨论新的解毒方子，魔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太爷爷，太奶奶，尝尝这个！”苏禾把回甘果分给大家，小脸上满是骄傲，“这是用各族的种子种出来的，太奶奶说，苦的是过去，甜的是现在。”
老人们笑着接过果实，慢慢品尝着。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的艰难——苏沐月在镜湖守着蚀心莲的孤独，苏芽在西域破除迷魂草的凶险，苏砚在北漠暴雪里守护药田的执着……可当回甘漫上来时，眼里又都泛起了暖意，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总有各族人伸出的手，像回甘果里的甜，冲淡了所有苦涩。
“还记得吗？当年你太奶奶用蚀心莲救北漠人时，我还骂过她‘用毒草害人’。”张诚的后人——一个同样性格耿直的老者，拍着巴特尔后人的肩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想想，是我太固执了，毒与医，本就没什么分别。”
“可不是嘛！”巴特尔后人啃着回甘果，含糊不清地说，“当年要不是夜炎长老带着烈焰花去魔焰谷，俺们北漠人早就没了。现在倒好，俺家孙子娶了雪族的姑娘，两家人一起种沙棘果，日子甜得很！”
雪族的老妇人笑着点头，银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我孙女还说，等明年药会，要把雪族的冰酒和青岚宗的药茶混在一起，说不定能酿出更好的味道呢！”
老人们的笑声在万法殿里回荡，苏砚坐在同心树下，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心里像被回甘果的甜填满了。她想起苏沐月留下的银蛇簪，如今被供奉在同心鼎旁，簪头的黑曜石映着鼎身的“同心花”，也映着殿内各族人相谈甚欢的身影，像在说：你看，这就是你想要的世界。
午后，苏禾扶着苏砚去药圃散步。合心草的花海依旧灿烂，回甘果的树影落在花上，像给紫色的海洋投下了一片片绿荫。药圃的角落里，几个各族的小童正在玩“制药”的游戏，用泥巴和花瓣模仿大人配药，嘴里念叨着“三分蚀心莲，七分沙棘油，能治百病哦”。
“太奶奶，他们在玩您当年的游戏呢！”苏禾笑着说。
苏砚也笑了，咳嗽了两声。这些年，她的身体大不如前，却总喜欢来药圃走走，闻闻熟悉的药香，看看孩子们的笑脸。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就像这深秋的合心草，终将凋零，但只要这些孩子还在，这份情谊就不会断。
“小禾，过来。”苏砚让苏禾蹲在自己面前，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些回甘果的种子，“这是今年新收的种子，你把它收好，明年药会时，分给各族的孩子。告诉他们，这种子要混着各族的泥土种下去，才能长出最甜的果子。”
苏禾小心翼翼地接过锦囊，像捧着稀世珍宝：“太奶奶放心，我记住了。等我长大了，也要像您和太奶奶们一样，让药香飘到每个地方去。”
苏砚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欣慰。她抬头望向天空，流云缓缓飘过，同心树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为她唱一首温柔的歌。她仿佛又看到了苏沐月站在镜湖边，苏芽站在西域的沙丘上，苏禾站在未来的药圃里，一代代人的身影在时光里重叠，都在做着同一件事——用真心种药，用善意传情。
深秋的药会，是苏砚参加的最后一场。各族使者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份礼物——一幅用各族布料拼起来的“同心图”，北漠的羊毛、雪族的冰蚕丝、魔族的火纹布、西域的棉麻……拼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花，花心处绣着“岁月回甘”四个字。
“苏老姐姐，这图啊，就像咱们的日子。”夜炎长老的孙子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刚开始觉得各色布料不搭，拼在一起才发现，美得很，暖得很。”
苏砚点点头，手指拂过那些熟悉的布料，眼眶湿润了。她知道，这幅图不是给她一个人的，是给苏沐月，给苏芽，给所有为这份情谊付出过的人，是给岁月最好的回答——所有的艰难，终将回甘；所有的隔阂，终将消融；所有的真心，终将在时光里，开出最美的花。
那年冬天，苏砚在睡梦中安详地去了。临终前，她手里紧紧攥着那袋回甘果的种子，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仿佛梦见了苏沐月在镜湖采蚀心莲，梦见了苏芽在青岚宗种合心草，梦见了各族人围着篝火唱歌，歌声里满是回甘果的甜。
各族的人都来送她最后一程，把带来的药材撒在她的墓旁——沙棘果的种子、冰髓花的鳞茎、烈焰花的花瓣、合心草的根茎……第二年春天，苏砚的墓旁长出了一片奇异的花海，不同的花草缠绕在一起，开花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先苦后甜，像极了她一生守护的岁月。
苏禾带着小童们给花海浇水，指着那些花草说：“这是太奶奶的花，她在告诉我们，不管是苦是甜，只要各族人在一起，日子就会像这花香一样，越来越好。”
阳光洒在花海的露珠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无数个跳动的生命。同心鼎在万法殿前依旧温润，《万族药经》和《毒经补遗》的书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
故事里，有毒草与良药的共生，有各族与人心的相通，有岁月与回甘的相拥。
而这故事，还在继续，在每个心怀善意的人心里，在每片孕育生命的土地上，在永不消散的药香里，岁岁年年，回甘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