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昭回到小院,推开房门看到李学成就坐在屋内桌旁,李昭有一瞬间是怒火攻心的,可再一想,这不是没惹祸嘛,一股怒气化作了一声长叹。
阿水急急的过去拉住李学成的胳膊说:“爷爷下次可不敢乱跑了,洛京城这么大,我们上哪找你去?刚刚小姐差点冲进公主府,你说咱们家刚跟她闹过一通,虽不知哪里得罪了长公主,但小姐要是真找公主府要人了,你还不在里面,这……哎呀,我说这些你也听不懂,总之,下次可不敢再跑出去了,记住了吗?”
李学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李昭拍了拍阿水,示意她先出去,阿水‘哦’了一声,还嘱咐李昭:“爷爷定然也是怕了,他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你别训他。”
李昭点头,阿水出去了,李昭才轻声问:“真去了?”
“嗯,在附近转悠了一天,没敢进去。”李学成缩着脖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阿翁想的是用自己换镖局上下一个安稳,可实则是让咱们一家人早一点在地下团聚。”李昭坐到他身旁。
李学成双肩一垮,长叹一口气。
“长公主知道自己找了几十年儿子就在这座城中,她还能坐得住?阿翁也说她霸道了一辈子,只靠这几年时间收敛,改不掉的,当年的事一旦被皇上知道了,咱们全家加上长公主,一个都跑不了。”
李学成挠了挠头,将脸埋在手掌中,说:“我找不到能解决的法子,这一关好像怎么做都过不去,就算是要离开,跑得掉吗?你爹跟我说了,镖局本就与吴王谋反案有些许牵扯,好在是有你,才没让镖局掉坑里,跟那些贵人比,咱们的命算得了啥?错杀了便错杀了,没地方伸冤,你好不容易保住镖局,可若是这时候突然离开,都不用长公主做什么,皇上能放过咱们?你认识的五卫,还有裴空,怕是都要跟着受牵连,这事儿要不弄明白,没个头儿!最终还是要送上性命,且指不定还要连累多少人送命,我就想着,若是她老了能听得进去话了,我去与她说一说,想见儿子也容易,只说与你脾气相投,认下你做孙女,与镖局常来常往的……”
李昭挑了挑眉,紧跟着又皱了起来,祖父的话给她提了个醒,若是冒然离开,被她牵连的人有多少?会如何?
还是想简单了,李昭苦笑,她以为这是家事,可真说想仔细了,只看眼下的形势,加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的决定不知要牵扯到多少人,可她之前竟是没有想到。
李学成见李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苦笑,沮丧的又说:
“她憋了几十年的气,她本就不是个能受气的,突然知道真相,哪里控制得住?杀了我事小,冒然跑来镖局认亲……”
“杀你怎会事小?!”李昭不乐意的说。
“唉,当年确实是我对不住她,若非师父任性将她绑了来与我生下你爹,又被送了回去,她当时的身份,怎会下嫁一个编修?”
李昭想了想,纳闷的问:“也就是说当年长公主失踪了近两年的时间?洛京城竟是一点风声没有传出来?”
“哼!这只是结果,可不知多少人为了这个结果送命!我得知她是公主的时候,便与师父说赶紧送回去,师父不依,只说要我生个有皇族血脉的孩子,我当时想着娶个公主当媳妇也挺好,哪里想过他老人家一生气还能给送回去!送回去也行,他倒是多活几年,将这烂摊子收拾干净了再驾鹤爱去哪去哪,偏又走的那般仓促!我带着你爹是咋过来的?根本不敢回头看。”
李学成说着抹了抹双眼又说:
“我这辈子,成也是师父,败也是师父,他给我留下的金山银山几辈子用不完,可也得想想我是否有命花!我还好,至少过了半世逍遥的日子,你爹二十多岁开始便要跟我一般装傻,大门都不敢出,隐忍这么多年,到头来又如何呢?我就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缩不了呀!”
李学成双手一摊。
“所以阿翁想一了百了?”
“是,我想……痛快些!”李学成挺直腰板,可瞬间便又垮塌:“但这事儿岂是我想痛快便能痛快的?就算我痛快了,你们呢?镖局中其他人呢?当年便是因为师父任性,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我不能……”
“不敢便不敢,哪来那么多借口。”李昭没好气的打断祖父,紧跟着又说:“但我觉着阿翁说的对,是生是死,痛快些!”
李学成看到李昭眼中的坚决,瞬间不淡定了,低声说:“你可不能想着杀你祖母灭口啊!”
“我疯了?!我疯了也不能这么做啊!就算我想这么做,我也没机会做成啊。”
看到孙女急眼了,李学成忙哄劝道:“咱不跟她一样的,咱智取!”
李昭苦笑道:“在皇权面前,什么都没用,我明日需要去趟府衙,有个案子需要查,而后找借口和机会给公主府递消息,就说我和爹要去拜访……”
“你要干啥?!”李学成惊恐的拉着李昭的胳膊:“不让我去送死,你们……”
李学成说到这里自己便顿住了,他去确实是送死,可这爷俩去,怎会有性命之忧?
“长公主不会伤害我和爹,就是因为想到这一层,我才想着主动去一趟。阿翁刚刚提醒了我,咱们一家想要逃走……即便事成,不知会连累多少人送命,更何况,难成!还有阿翁说的认我做孙女这事儿也挺好,算是个长公主一个接受的理由,挺好!”
李昭叹了口气又说:
“不走的话这事儿瞒不住几日,不说长公主一定会再行试探,皇上也随时会想到问起这事儿,与其将咱们一家的性命放在运气中,不如先与长公主说通,反正带着我爹去,她哭也好,闹也罢,总有情绪稳定下来的时候,我再好好劝说,这事儿冷静下来不难想明白利弊,到时我再看她情绪,若是能稳下来,再将如何应付皇上一并说了,只要皇上不找事……”
“她若是非要我的命呢?”李学成急急的问。
“我爹不能应啊!我爹说的话,她总能听两句吧?若她就是不依,我也可以撒泼打滚。”
李学成想着这招反正是对他管用,若是李昭想要啥,都不用撒泼打滚,只需拉着他的胳膊撒娇,他连装糊涂都能忘了。
想到那副画面,李学成松了一口气,而后又说:“眼下看只能这般搏一搏了,走!咱俩去找你爹,好好谋划一番。”
……
转日,二月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李昭意气风发的到了府衙门口,孙谦早便等在这里,像是与李昭十分熟络一般,口中抱怨着:“我等了好一会儿了,你倒是沉得住气……”转身便朝衙门里走。
李昭笑呵呵的,带着阿水跟着孙谦朝里走,边走边说:“让我先看看卷宗。”
孙谦转头问:“还用看吗?直接问话吧。”
李昭站定,绷着脸看着孙谦。
孙谦忙说:“我只是提个建议,你先到签押房等着,我得先跟我爹说一声。”
“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有事要跟孙府尹说。”
孙谦想了想,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爹究竟是同没同意李昭参与查案,昨日那些人说了那么一大堆的话,他消化了一晚上没消化明白,也没个人能问,自从当上捕快,他感觉自己多多少少比之前要脸了。
他有些为难的说:“我爹不一定能同意……”
“不让我看卷宗,如何查?”
“我看过了呀。”
阿水哼了一声问:“你看有用吗?”
孙谦觉得有道理,抿着嘴想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才又说:“走吧,咱们一起去,内个,魏然来的早,跟我爹在书房说话呢,我爹看着挺高兴,这时候说了,他兴许也就同意了。”
李昭的身形顿了一下。
……
魏然正与孙维打听那晚在长公主温泉庄子发生的事,下人通禀的话还没说完,孙谦便嘟囔着:“麻烦!”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
魏然一眼便望见缓步走来的李昭,目光顿住了,一时间竟是挪不开。
往日里李昭总着玄色劲装短打,利落是利落,却带着几分镖师惯有的粗粝锋芒,可今日的李昭看着像是裹在二月春风里,透着一股子温润。
孙谦陪着走了一路也没发现,魏然一眼便看出今日的李昭与往日不同。
今日的李昭确实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内穿月白软绸窄袖中衣,领口绣着几针浅青缠枝纹,衬得脖颈线条利落又不张扬;外搭一件藕荷色薄缎夹袄,面料轻软却裁得板正,窄肩收腰,袖口微微放宽半寸,走动时带起细碎的风,添了几分柔缓,袄子边缘滚了圈极细的玄色织锦边,显得利落。
腰间系着半宽的青布带,黄铜带扣只露小小一角,刀鞘依旧挂着,却换了素木鞘,鞘内无刀,缠柄的红绳衬着浅色的衣裳,成了一抹亮眼的点缀。
下装是烟灰色棉麻扎脚裤,裤料柔软透气,裤脚松松系在新擦的皂靴边,靴面少了往日的沉肃,只留着稳当的纹路。乌发松松挽成半高髻,用一支素银缠枝簪固定,鬓边垂了两缕碎发……
更让魏然吃惊的是,李昭竟是略施粉黛,只见她两颊轻扫了层淡胭,不似闺阁女子那般秾艳,只浅浅晕开一抹好气色,衬得原本偏英气的眉眼添了几分柔润;唇上点了点淡红色的脂膏,褪去了往日风尘仆仆的苍淡,显得光鲜亮丽起来。
孙谦喊了一声:“上茶!”才让魏然收回目光。
可他心中也随即就打起了鼓,李昭这般装扮是为了谁?想到这里,刚收回的目光又不经意的飘向李昭,往日里她的英气是显露在外的,今日却揉进了几分妥帖的精致,像收了锋芒的利刃,虽依旧藏着骨子里的飒爽,却多了层春风化雨的柔和,瞧着既熟悉,又陌生得让人心头微动,而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谁?
李昭是有自己的打算,可等看到魏然惊愕的目光,才惊觉打扮的是不是早了?今日未必是从府衙直接去公主府,她是想着看卷宗,问话陆慎,再推理一番后,差不多便可回家接上父亲去公主府了,再如何不喜长公主,那也是自己亲祖母,她想留下一个好印象,有些话才能让长公主听进去,可魏然的惊愕让她反应过来,时间还没定呢,她或许还有时间回去再换装。
当然,最主要是李昭没想到会在府衙见到魏然。
她有些懊恼自己这几日的脑子发木,很多事都难以思虑周全,心神一直不稳,她嘱咐自己别的事尚且还有回旋余地,今日与长公主认亲时,万不可有任何疏忽!
“我要重新看卷宗!还要带着李姑娘一起看。”
孙谦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嚷嚷了这么一句,倒是让有些尴尬的气氛瞬间被另一种气愤代替。
孙维这个气啊,他不知道是不是祖坟的问题,他这一支怎就留下这么个根?
“先与魏大人行礼!”孙维沉声道。
孙谦摆手说:“都已相熟,没必要整那些虚的,我要在这里看卷宗,然后再去问话陆慎。”
孙维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愤然起身,指着孙谦的手都在抖,看着可是气的不轻,可指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魏然还在琢磨李昭今日的打扮,根本没听他们爷俩说了什么,自然不会阻止。
而李昭自责之后,正琢磨如何将魏然支走,她要悄悄的向孙谦提出让他去趟公主府,转达镖局想要今日去拜访,彻底解决之前那场误会的意思。
李昭知道长公主必定应允,也知道孙维也一定会去传话,但却不能让魏然知晓,不然以魏然的脑子能想出什么暂时不说,公主府是何处?长公主又是谁?堪比龙潭虎穴,这一趟魏然势必要跟着,这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