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个周三，松本教练在训练结束后叫住了影山飞雄。
“来我办公室一趟。”松本的表情看不出情绪，但影山能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谈话。
办公室里，松本递给影山一份文件。
封面印着V.League的LoGo和一行醒目的黑体字：202x年度职业选手选拔训练营·特别推荐名单。
“翻到第三页。”松本说。
影山翻开。第三页的表格里，在“二传手”一栏，第四个名字是：影山飞雄（乌野高→V.League训练营）。备注栏写着：仙台青蛙队推荐，潜力评级A，建议进入职业队夏季合宿选拔。
“夏季合宿选拔，”松本在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握，“每年七月，各职业队会挑选训练营的优秀学员，参加为期两周的合宿。合宿结束后，表现突出的会收到职业队的试训邀请，甚至直接签约。”
影山看着自己的名字，手指微微收紧。
纸张边缘在指尖留下浅浅的压痕。
“仙台青蛙对你很感兴趣。”松本继续说，“饭纲教练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有天赋，有潜力，最重要的是有学习的意愿。他们队今年在物色年轻二传，准备培养饭纲的接班人。你的名字，是他们主动加进推荐名单的。”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转声。
窗外的训练场上，还有几个学员在加练，击球声远远传来，闷闷的。
“合宿选拔是七月十号开始，在长野的训练基地。”松本看着影山，“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你要完成训练营的第二阶段，保持状态，还要准备合宿选拔。强度很大，你能承受吗？”
“能。”影山回答，声音平静但坚定。
“好。”松本点头，“训练计划我会调整，最后两周会增加针对合宿选拔的专项训练。另外，饭纲教练那边，你下周开始可以增加跟训频率，从每周两天增加到三天。提前适应职业队的节奏。”
“是。”
“还有一件事。”松本顿了顿，“合宿选拔是全封闭的，两周不能离营，通讯受限。你要提前处理好私人事务。”
影山的手指又收紧了些。
纸张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明白。”他说。
离开办公室时已是傍晚。
训练营的夕阳很漂亮，金红色的光铺满了整个训练场。
影山站在场边，看着几个一年级的学员在练习发球。
他们的动作还很生涩，但眼神认真。
他拿出手机，点开晴的聊天窗口。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但他不知道该发什么。
说“我入选了”？说“要去合宿选拔”？说“两周不能联系”？
最后他只发了一句：「训练结束了吗？」
几分钟后，晴回复：「刚出研究室。今天的数据分析做完了，正在整理报告。你那边呢？松本教练找你什么事？」
影山打字：「入选了。夏季合宿选拔。仙台青蛙推荐的。」
这次晴回复得很快，是视频通话的请求。
影山接通，屏幕里晴还在研究室，背景是堆满文件的桌子。她的表情很认真，眼睛亮亮的。
“真的？什么时候？在哪里？”晴问得很快。
“七月十号开始，在长野。两周，全封闭。”影山顿了顿，“选拔表现好，可能直接签职业队。”
晴睁大眼睛，然后笑了，笑容里有藏不住的喜悦和骄傲：“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影山君，这是很重要的机会！”
“嗯。”影山点头，“但有两周不能联系。”
晴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重新明亮起来：“没关系。两周很快的。而且这是必要的，你要专心准备选拔。我这边会继续做数据分析，你合宿期间的训练数据，我可以提前设计记录方案……”
她开始快速说着什么，但影山没完全听进去。
他看着屏幕里的晴，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光，看着她认真规划的样子。
“晴。”他打断她。
“嗯？”
“如果选上了，”影山说得很慢，“就要正式签约职业队。以后会很忙，比赛，训练，远征。可能经常不在东京。”
晴安静下来。她看着屏幕里的影山，看了很久。然后她笑了，笑容很温柔。
“我知道呀。”她说，“职业选手本来就是这样的。但影山君，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走的路吗？”
“是。”影山说，“但……”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职业道路是他的梦想，但这条路上，会不会离她越来越远？会不会有一天，他站在球场上，她只能通过屏幕看他的比赛？会不会因为时差，因为距离，因为各自的忙碌，渐渐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影山君。”晴轻声说，“你记得在巴西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影山点头。他记得。她说“我会一直看着的。看着你们，飞向更高的地方。”
“那句话，现在依然有效。”晴笑了，眼睛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而且现在更好，因为我不在巴西了，我在东京。你在仙台训练，我可以去仙台看你比赛。你在东京比赛，我可以在现场记录数据。你去远征，我可以分析录像。职业选手的路很长，很忙，但总有办法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会调整我的研究计划，会申请远程工作的许可，会找能配合你赛程的实习机会。影山君，你的梦想是打职业排球。我的梦想，是用数据分析支持职业选手。这两个梦想，不冲突，反而很相配。”
影山看着她。
屏幕那端，研究室的白炽灯在她头顶洒下柔和的光。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让他想起体育馆的顶灯，想起赛场上的聚光灯，想起所有明亮而坚定的事物。
“所以，不用顾虑我。”晴说，声音更轻了，“专心去选拔，去比赛，去飞得更高。我会在你身后，记录你飞行的轨迹，分析你每次振翅的数据。这是我们的约定，不是吗？”
影山沉默了很久。他想说什么，但喉咙有些紧。最后他只说了一个字：
“嗯。”
“那这一个月，”晴的表情变得认真，“我们要好好准备。训练计划调整了吗？合宿选拔有什么具体要求？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影山把松本说的信息告诉了她。
晴一边听一边在平板上记录，眉头微蹙，表情专注。
“一个月……时间很紧。但还好，你的基础很扎实。”她快速滑动屏幕，调出影山最近的数据，“这几项还需要加强：高压下的决策速度，疲劳状态下的技术稳定性，还有心理抗压能力。合宿选拔肯定会有心理测试和高压模拟。”
“松本教练说会增加专项训练。”
“嗯。我也会调整数据分析的重点。”晴咬着嘴唇思考，那是她专注时的习惯动作，“另外，合宿前的最后一周，你需要减量调整，不能练太狠。我会根据你的数据，制定一个精确的负荷曲线。”
“好。”
“还有营养和恢复。职业队的合宿，饮食和休息都有严格规定。我要查一下相关资料，给你一个准备期的建议……”
晴说着，影山听着。
训练营的傍晚很安静，远处的击球声停了，鸟叫声清晰起来。
屏幕那端，研究室也很安静，只有晴敲击键盘的轻响。
这种安静，不寂寞，反而很充实。像比赛前的更衣室，像训练后的拉伸，像所有重要事情开始前的那个瞬间——平静，但充满力量。
“影山君，”晴忽然停下，看着他，“这一个月，我们可能不会经常见面。你要专心训练，我也要专心准备你的数据分析方案。但每周六，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就像以前一样。好吗？”
“好。”影山说，“周六，老地方。”
“嗯。”晴笑了，“那今天先这样。你早点休息，明天开始新的训练。我会把详细的准备方案发给你。”
“你也早点回去。别熬夜。”
“知道啦。”晴挥手，“晚安，影山君。”
“晚安。”
视频挂断。
影山站在原地，看着暗下去的屏幕。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训练场的灯亮起来，在地面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他想起晴的眼睛，想起她说的“这是我们的约定”，想起她说“我会在你身后”。
然后他想起合宿选拔，想起职业队，想起更远、更高的未来。
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面对，很多挑战要迎接。
但此刻，在这个六月的傍晚，在训练场边，在刚刚亮起的灯光下，他只觉得心里很稳。
稳得像接起一个完美的一传，像传出一个精准的背飞，像在赛点做出正确的决定。
因为有约定在，有信任在，有一个人在身后，记录他飞行的轨迹。
周六晚上，影山和晴在训练营附近的定食屋吃饭。
这次他们没怎么讨论训练，只是安静地吃饭，偶尔聊些日常。
晴说起研究室的趣事，说起日向从巴西发来的沙滩排球视频，说起山口和月岛最近在乌野带新队员的情况。
影山说起训练营的新学员，说起饭纲教练的指导，说起仙台青蛙训练基地的细节。
很平常的对话，但两人都听得很认真。
像在收集对方的每一片拼图，拼出彼此不在身边的那些日子。
吃完饭，两人沿着街道散步。六月的晚风很舒服，带着初夏特有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影山君，”晴忽然说，“这一个月，你可能会很累，压力很大。如果觉得撑不住，可以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都可以。”
“嗯。”影山点头，“你也是。研究不要太拼。”
“好。”晴笑了，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影山接过。是一个深蓝色的皮质卡片夹，很薄，很精致。
打开，里面没有卡，只有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他们在乌野时的合影，春高夺冠后的全队照。照片背面，晴用娟秀的字迹写了一行字：
「给即将展翅的王者——无论飞到哪里，这里永远是起点，我永远在记录。」
影山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小心地收起卡片夹，放进外套的内袋，贴着胸口的位置。
“谢谢。”他说。
“不客气。”晴轻声说，“希望它能在合宿的时候，给你一点力量。”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在身后交叠。街很静，偶尔有车驶过，车灯的光在路面上一闪而逝。
“晴。”影山忽然开口。
“嗯？”
“合宿结束，”他说，声音在夜色里很清晰，“如果我选上了，签约了。我们……”
他停住了，似乎在找合适的词。晴安静地等着。
“我们，”影山重新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可以正式交往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只有风声，远处的车声，两人的脚步声。
晴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路灯的光洒在她脸上，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影山君，”她轻声说，“我们不是已经在交往了吗？”
影山愣了一下。
晴笑了，笑容在夜色里温柔得像梦：“从你送我手链，我送你手表，我们每周见面，一起吃饭，看电影，讨论训练和数据……这难道不是在交往吗？”
影山看着她。然后他非常非常轻地，点了点头。
“是。”他说。
“所以，”晴上前一步，很轻地握住他的手，“不用等合宿结束，不用等签约成功。现在，此刻，我们就在一起。以后也是，无论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无论你是训练营学员还是职业选手，无论我是学生还是研究员——我们都在一起。”
她的手很暖，指尖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影山回握住她的手，很轻，但很坚定。
“嗯。”他说。
两人继续往前走，手牵着手。
很自然的动作，像练习过无数次。
影山的手比晴的大一圈，能把她的手完全包在掌心。
“那，”晴说，声音里带着笑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男朋友了。请多指教，影山君。”
“请多指教。”影山说，然后补充，“你也是，我女朋友。”
晴笑了，笑声在夜色里清脆好听。她握紧了他的手。
“对了，”她说，“既然正式交往了，有件事要提前说好。”
“什么事？”
“以后你去比赛，远征，合宿，不能联系的时候，要提前告诉我。不能像这次一样，突然说两周不能联系。我会担心。”
“好。”
“还有，训练受伤了，不舒服了，要告诉我。不能自己忍着。”
“好。”
“比赛输了，心情不好，也可以跟我说。不一定要讨论战术，可以只是……说说话。”
“好。”
“我研究压力大，熬夜了，你也要提醒我休息。不能只说我，自己却拼命训练。”
“好。”
“还有……”晴想了想，“暂时想不到了。以后想到了再说。”
“嗯。”
他们走到车站。这次是影山要坐车回训练营，晴回学校。在检票口前，两人停下。
“那……下周见？”晴说。
“下周见。”影山点头。
晴踮起脚尖，很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很轻，很快，像蝴蝶停在花瓣上。
“加油。”她轻声说，“我的职业选手男朋友。”
然后她转身走进检票口，在闸机前回头，笑着挥手。
影山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然后他抬手，碰了碰脸颊。
那里还留着很轻的、温暖的触感。
他走回训练营。夜风很凉，但他不觉得冷。
胸口的内袋里，那个卡片夹贴着心跳，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
回到宿舍，他打开晴送的那个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6月3日，周六。正式交往。晴说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她说得对。手很暖，亲吻很轻。约定：以后有事要提前说，不能隐瞒。我是她男朋友，她是我女朋友。要更努力，因为现在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她。合宿选拔，一定要通过。为了能一直在一起，为了能让她一直记录我飞行的轨迹。」
他合上笔记本，躺上床。
腕上的手环显示心率68，体温36.5，状态良好。
闭上眼睛，他想起了晴的眼睛，想起了她的笑容，想起了她握着他的手，想起了那个轻轻的吻。
还想起了合宿选拔，想起了职业队，想起了更远、更高的未来。
但现在，那些未来不再模糊，不再遥远。
它们很清晰，很具体，因为有一条路，有一个人，陪他一起走。
他睡着了，睡得很快，很沉。
梦里，他在球场上传球，得分，观众席上，晴在记录数据，抬头对他笑。
然后他醒了，清晨五点，训练营的灯光准时亮起。
新的一天开始。
新的训练开始。
新的，有她在一起的日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