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在阴山脚下搭了一间木屋,就建在离山神庙不远的地方。木屋简陋,却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屋内的角落里,堆着他这几年采集的草药——他从京城带来的医书派上了用场,附近的猎户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他都会免费诊治,一来二去,倒也在当地有了些名声。
只是没人知道,这位温和的沈先生,每到深夜,都会独自坐在篝火旁,手中摩挲着那枚桃花玉佩,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轻声诉说着心事。
“白灵,今日王猎户家的小子得了风寒,我用你教我的法子,采了松林里的积雪草,给他熬了药,现在已经好多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当年说,积雪草能治风寒,果然没错。”
篝火跳动,映在他脸上,能看到眼角的细纹和鬓边的白发。不过短短五年,他却像是老了十岁,眉宇间总是萦绕着化不开的愁绪。
而他看不见的是,在篝火的阴影里,一缕白色的狐魂正静静地站着。白灵的魂魄因执念未散而凝聚,却无法触碰实物,只能像个旁观者,看着沈砚之日复一日地思念她,看着他为她守在这苦寒之地。
她想告诉他,她一直在;想为他拂去肩上的雪花;想再为他缝一副护膝。可她只能穿过他的身体,穿过木屋的墙壁,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在他身边徘徊,听他诉说,看他日渐憔悴。
这日,塞北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木屋埋了半截。沈砚之担心山那边的猎户出事,冒着大雪,背着药箱就出了门。
白灵放心不下,跟在他身后。风雪太大,沈砚之的脚步越来越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走到一处陡坡时,他脚下一滑,连人带药箱滚了下去,撞在一块石头上,晕了过去。
“沈郎!”白灵焦急地呼喊,想要扶起他,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她看着沈砚之躺在雪地里,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心中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想起当年在山神庙,沈砚之也是这样晕倒在雪地里,是她用自己的狐毛熬了汤,给他暖身子;是她用千年修行凝聚的灵力,护住了他的性命。可现在,她只是一缕孤魂,连为他挡风雪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是王猎户带着儿子,他们担心沈砚之出事,特意前来寻找。看到躺在雪地里的沈砚之,他们连忙将他扶起,抬回了木屋。
王猎户的儿子生火取暖,王猎户则按照沈砚之教的法子,给他喂了些温水。过了许久,沈砚之才缓缓睁开眼睛。
“沈先生,您可算醒了!”王猎户松了口气,“您这是何苦,这么大的雪,还出去行医。”
沈砚之笑了笑,声音虚弱:“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多谢你们相救。”
王猎户叹了口气:“您这几年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救您是应该的。只是沈先生,您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您从京城来这苦寒之地,守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砚之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的大雪,眼神中满是思念。王猎户知道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留下一些干粮和草药,便带着儿子离开了。
木屋再次恢复了寂静。沈砚之靠在床头,拿起枕边的桃花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灵,我又让你担心了。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守着我们的约定,直到我能去找你的那一天。”
白灵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落,却无法落在他的脸上。她只能在心中默念:沈郎,别再等了,好好活着,去京城,过你该过的生活。我只是一只狐,不值得你这样。
可她知道,沈砚之不会听。他的执念,和她当年一样深。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砚之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年的风寒和过度的思念,掏空了他的身体。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出去行医,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坐在木屋前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雪山,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佩。
白灵依旧陪在他身边,只是她的魂魄越来越淡。她知道,她的执念快要消散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魂飞魄散,再也无法陪在他身边。
这日,沈砚之坐在石阶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苍白得像纸。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夕阳,却无力地垂了下来。
“白灵……我好像……看到你了……”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还是当年的样子……穿着素白的狐裘……站在雪地里……”
白灵跪在他身边,泪水汹涌而出:“沈郎,我在!我一直在!”
可他听不到了。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手中的桃花玉佩掉落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砚之死了,死在了他守了白灵八年的地方,死在了一个夕阳如画的黄昏。
附近的猎户们将他安葬在山神庙旁,坟前没有立碑,只种了一棵松树。他们知道,沈先生是为了一个女子守在这里,可他们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白狐。
白灵的魂魄在沈砚之的坟前徘徊了很久。她看着猎户们为他填土,看着松树一点点长大,心中满是悲伤,却也有了一丝释然。
她的执念,终于可以消散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沈砚之的坟,看了一眼那间简陋的木屋,看了一眼这片她生活了千年的阴山。然后,她的魂魄渐渐变得透明,像雪一样,消散在风中。
在她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沈砚之。他穿着当年的青衫,站在桃花树下,笑着向她伸出手:“白灵,我来接你了。”
她笑着跑过去,这一次,她终于握住了他的手。
多年后,阴山脚下的人们还在流传着沈先生的故事。有人说,他是为了一个心爱的女子,守在这里直到死去;有人说,每到大雪时节,山神庙附近都会传来淡淡的冷香,像是女子的气息;还有人说,曾看到过一男一女,穿着古装,在桃花树下并肩而立,男的温文尔雅,女的清冷美丽,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而那枚桃花玉佩,被猎户们埋在了沈砚之的坟前。每年春天,坟前的松树都会抽出新的枝丫,像是在守护着这份跨越种族、跨越生死的爱恋。
塞北的风依旧凛冽,雪依旧纷飞。可每当有人提起沈先生和那位神秘的女子,人们的心中都会泛起一丝温暖。这段人狐之恋,没有圆满的结局,却在岁月的长河中,留下了一段令人心碎又心生向往的传说,让后来者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一个承诺,守一生,等一生;原来真的有狐,可以为了一份爱恋,耗千年,付性命。
这份执念,这份深情,如同阴山的雪,洁白而纯粹,如同松林的风,清冽而绵长,永远留在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