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金阙禅寺。
晨钟未响,戒得便面色阴沉的穿过空无一人的长院,来到大雄宝殿前,深吸一口气,方才推门而入,然后拜伏于地,颤声说道:“师父,善见师弟不见了。”
昆伽枯坐于黑玉蒲团之上,面皮如老树虬根,一脸宝相庄严,却压制不住身上一股透体而出的戾气,背后是一尊丈八高的无面神像,在大雄宝殿内昏暗的光芒映衬下,越发显得这老僧宛如魔神一般。
闻听戒得之言,他闭目无语,眼睑不住跳动,黑色的袈裟之下,也仿佛有活物在往外冲击。
良久之后,这和尚身上的戾气与异状方才消失,淡淡开口道:“将此讯即刻密报东宫,请殿下定夺。”
一个时辰之后,天京城九门骤闭,甲士乱撞,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惊醒,露出了狰狞獠牙一般。
“奉监国太子教令!因劫王邪教余孽作乱未平,天子圣躬违和,此诚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为保京畿宁靖,即日起:闭九门!禁衢路!无东宫教旨,一应人等不得擅离坊市!违者以谋逆论处!”
肃杀的号令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与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响彻天京每一条大街小巷。
如林的戈矛寒光刺破晨雾,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兵卒如潮水般涌上街头,封锁所有交通要道,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黎明的宁静,粗暴的喝令与拍门声此起彼伏。
“开门!东宫卫率搜查逆党!”
“所有人等,即刻归家,不得外出!”
“妄议朝政、散布谣言者,杀无赦!”
顷刻之间,天京这座煌煌帝都便由内而外的被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彻底笼罩,繁华的街市如今居然空无一人,只余甲士巡弋,除了皇城大内仍由忠于天子的禁军死守之外,天京三台六部、五城兵马司、天京府衙、大理寺等所有要害衙门,皆在极短时间内被太子心腹之人牢牢掌控。
东宫、沁阳公主府、皇后母族、右相府邸……太子一党的核心力量瞬间联动,如同一架精密而冷酷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
六部之中,除刑部因尚书刘昰家族背景显赫,尚可勉力周旋,府门虽被监视却未被强行闯入之外,吏、户、礼、兵、工五部堂官,几乎尽数倒向东宫,政令文书,皆以朱笔批下“如东宫教令行”字样。
储君权威,一时无两!
首相府邸已然被一队如狼似虎的东宫卫率围得水泄不通,府门紧闭,内里死寂一片,仿佛一座孤岛。
左相崔泓府邸同样被太子重兵保护,飞鸟难入。
齐王府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门庭若市,府外甲士林立,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将王府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原本在朝中举足轻重、堪称定海神针般的首相、左相、齐王三人,竟在一瞬之间便被太子一党以雷霆万钧之势生生困在了各自的府邸之内,动弹不得,天京的天,此时已然彻底变了颜色。
提箓院内,袁飞一身劲装求见路宁,将城中发生的诸事一一禀报。
“禀院主,九门已闭,齐王府被重兵团团围困,看情形,太子怕是已经打算动手了。”
路宁神色平静,仿佛外面掀起的滔天巨浪与他毫不相干。
他抬眼望了望被高墙切割得只剩下一线的阴沉天空,口中似是喃喃自语道:“师兄还未入京……东宫竟有此等手段,能阻他前行?”
片刻之后,路宁的目光转到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齐王府方向,虽然太子的人没有撕破脸闯入王府,但想必齐王殿下的日子也不甚好过,也不知他有没有依着自己所言,提前将王妃和女儿送去沁阳公主府。
不过既然当初有言在先,如今总要有所表示才是,再说自己这几年与齐王殿下倒真结下了几分情谊,就算不为承诺,也当护得他家宅平安。
“袁飞。”
“属下在!”
“持此物,去齐王府坐镇,护住殿下一家周全,若有人胆敢阻拦冒犯,你便以真气灌入其中,自有妙用生发。”
路宁自袖中取出一物,英华白铁所铸,九支角汇成一轮,每一角都形如莲瓣,故此九瓣合一,便是一支形如莲花的宝轮。
此正是三阶上品的佛宝清净莲华轮,路宁提前将本身佛门法力灌注其中,虽然袁飞本事不济,但只要以真气激发,便能成功将毗那夜迦唤出。
有这头护法神将在,除非周遥、昆伽、供养、衍晦这几个首恶亲自不顾一切出手,否则齐王一家必定高枕无忧。
袁飞恭恭敬敬用双手接过这支看似小巧的清净莲华轮,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浩瀚法力,躬身领命道:“院主放心,只要袁飞一息尚存,必定护得齐王府周全。”
说罢便自转身离开,往齐王府而去。
以他如今的武艺道法,再加上清净莲华轮,齐王府面对这纷乱之局已经足有自保之力了。
虽然少了一件随身至宝,路宁却是半点不觉担忧,负手独立庭中,遥遥望着如今代表着大梁最高权力的东宫上空那一股招摇而起的蓬勃龙气,见其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似绚烂夺目,实则转瞬即逝,太子殿下,你这把火烧得太旺太急,怕是就快燎到自己的眉毛了。”
值此黑云摧城、山雨满楼之际,在数十名便装精锐侍卫的护卫下,一乘八人抬的杏黄暖轿缓缓而来,竟悄然停驻在了提箓院门前。
大梁太子杜予初穿着一身石青色绣暗金云纹的常服从轿中下来,仅带着两名老道,步履从容走入院中,一路往路宁所居小院而去。
提箓院诸多兵士守卫,各司官员、威仪将军等,见了他无不惶恐下跪,就连院中草木似也慑于其威,枝叶低垂,寂然无声。
到了小院之外,两个老道其中之一正要敲门,却被太子止住,亲自扣响门环,轻声道:“院主可在?杜予初来访。”
路宁此时正坐在小院的石凳之上,一边翻看一本古旧的道经,一边淡淡回道:“太子殿下尽可自便。”
如此言语举动,实非人臣之礼,但太子竟也不以为忤,脸上依旧带着那副礼贤下士的温和笑容,自行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昂然直入,来到路宁身前丈许之处站定。
他今日未着储君龙袍,但头戴玉冠,腰悬长剑,顾盼之间,威仪凛然,俨然有了帝王气度,眉宇间犹自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亢奋与志在必得的锋芒。
“院主果然好逍遥啊!”
太子目光如电,扫过路宁平静无波的脸,落在他不住翻动的古旧道经之上,不由赞叹道:“外面天翻地覆,院主这里却是清净的紧,真真叫孤羡慕不已。”
路宁微微欠身,算是与太子见过礼了,语气平淡无波。
“殿下驾临提箓院,实在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殿下奉旨监国、日理万机,何以有暇光临贫道这方外清修之地?”
太子哈哈一笑,径自在一个老道从外边搬来的锦凳上坐下,然后两个老道便一左一右,如门神般侍立太子背后,目光得意地看着路宁。
“院主何必明知故问?”
虽然靠着猝然发难掌控了天京城中大局,但太子并未得意忘形,只是手握大权之后,一股无形的气势自然而然从其体内萌发,如今他只微微将身形前倾,便有宛若实质的压力笼罩整个小院,正是日渐成熟的天子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