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带来的那点粽香和暖意,还没在我心里焐热乎,就被奶奶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起来想去灶房找点吃的,哪怕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饭也行。可刚走到灶房门口,奶奶就像个门神一样堵在那儿,三角眼耷拉着,嘴角撇到耳根后。
“还吃啥吃?”她声音又尖又冷,像冰碴子,“昨儿个不是吃了你外婆那金贵粽子了吗?又是糯米又是豆沙的,还不够你顶饱?饿死鬼投胎也没你这么馋的!今儿没你的饭!”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那几个粽子,我昨晚就没舍得再吃,藏着想慢慢吃。早上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我……我就喝口稀饭……”我试图辩解,声音有点发虚。
“稀饭?”奶奶嗤笑一声,指着空荡荡的锅灶,“哪来的稀饭?米不要钱啊?都被你昨天那俩大粽子吃赔本了!有粽子吃就偷着乐吧,还想着顿顿吃饭?美得你!”
锅灶冰冷,显然早就刷干净了,一点吃食都没给我留。她是故意的。就因为昨天我没听她的话把粽子扔了,还当着她的面吃了,让她在叔叔婶婶和外婆面前没了面子。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一股酸水直往上冒。但我没哭也没闹,只是死死地盯着奶奶那张刻薄的脸。
“看什么看?不服气啊?”奶奶被我看得发毛,声音更厉色了,“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碍眼!”
我咬着后槽牙,没再说话,转身走了。我知道,求她没用,哭更没用,只会让她更得意。
回到我那小黑屋,我从破柜子里拿出一个粽子。粽叶已经有些干了,但清香还在。我小心翼翼地剥开,慢慢地吃。糯米冷了,有点硬,豆沙也没昨天那么甜了,但它能填饱肚子。
一边吃,一边听着堂屋里传来的热闹动静。
大伯、三叔、四叔他们都在,正商量着过端午节的事。声音很大,好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大伯的声音最响:“这端午眼看就到了,咱娘辛苦一辈子,今年咱们几家凑点钱,好好过个节!该包粽子包粽子,该买肉买肉,也热闹热闹!”
三叔慢悠悠地附和:“大哥说的是。是该好好过个节。我出二十。”
四叔虽然小气,但这种时候也不甘落后,嘟囔着:“我也出二十……买点肥肉膘子,熬油吃。”
三婶摸着肚子说:“我想吃鱼,炖汤喝,补补。”
四婶也插嘴:“买只鸡吧,炖蘑菇香得很!”
奶奶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满意:“嗯,算你们还有点孝心。那就这么定了!老大,你明天去镇上割肉买菜!老三家的,老四家的,你们负责泡米洗粽叶,明天一起包粽子!”
他们热热闹闹地商量着买什么菜,包什么馅的粽子,炖什么汤,好像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那份热闹和期待,跟我嘴里的冷粽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人提一句“平萍怎么办”。
没有人问一句“她吃什么”。
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或者,我的存在,就只配吃两个外来外婆给的冷粽子。
偶尔,他们的目光会有意无意地扫过我小屋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幸灾乐祸。尤其是四叔,还故意提高声音说:“多买点!咱家人多,吃得畅快!别像某些人,啃两个破粽子就跟过年似的!”
堂屋里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我坐在门槛上,一口一口地咬着冷硬的粽子,心里那片刚刚被外婆暖了一下的小水洼,又迅速结成了冰。
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他们的团圆,他们的节日,从来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这个家里一个多余的、碍眼的影子。
有外婆偷偷送来的这几个粽子,已经很好了。至少让我知道,粽子是糯的,豆沙是甜的,还有人记得这世上有个我。
我把最后一口粽子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堂屋里的商量还在继续,充满了对过节的美好憧憬。
我站起身,关上了小黑屋那扇薄薄的木门。
把他们的热闹和粽香,都关在了外面。
我的端午,有两个冷粽子,就够了。
他们的,我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