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所主厅内,只有能量管线低沉的嗡鸣和医疗室内传来的、宋峰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柔和的模拟晨光从穹顶洒下,给这片与世隔绝的金属空间带来一种不真实的宁静。
墨星澜站在环形控制台前,最后确认了一遍雷震勉强激活的外部监控画面。那几个雪花严重的分屏上,废墟街道和冰窟入口的景象依旧,猩红的怨灵光点似乎又聚集得多了一些,如同不散的幽灵徘徊在建筑外围的冰面上,却依旧被某种无形的力场或残留的威慑阻隔,不敢靠近。
“力场护盾剩余能量还能维持大约十个标准时,但若外部攻击强度增加,消耗会急剧上升。”墨星澜心中计算着,目光落在能源储备那个刺眼的红色刻度上。时间,依旧紧迫。
他看向婉儿。女孩正靠坐在一张悬浮座椅上,闭目调息,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但眉宇间依旧带着疲惫。手中的玉佩搁在膝头,散发着温润的光晕,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婉儿,”墨星澜轻声开口,“我需要去档案室查看可能留存的数据。你留在这里,照看宋峰,同时也注意恢复。若有任何异常,无论是他醒来,还是控制台出现新的警报,立即通过内部通讯通知我。”他指了指控制台一侧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按钮。
婉儿睁开眼,用力点了点头:“前辈放心,我会留意的。”
墨星澜又看向守在医疗室门口的雷震:“雷震,你的任务是警戒。监控画面要持续关注,尤其是冰窟和废墟其他方向的动静。控制台的其他功能,可以尝试激活,但不要进行任何可能消耗大量能源或触发未知协议的操作。明白吗?”
雷震拍了拍胸脯,牵动伤口又咧了咧嘴,但眼神坚定:“明白!交给我!”
安排妥当,墨星澜不再耽搁,转身走向主厅另一侧,那里有一扇与医疗室舱门风格类似、但标识着复杂星文与数据流符号的银灰色门户。他将手掌按在门旁的识别面板上,额间星辉水晶射出一道更加凝练的光束,注入面板。
“权限验证……通过。休眠者·墨星澜,星辉序列第七观测员,准许访问受限档案室。”一个比主控室合成音更加古老、略带杂音的电子音响起。
舱门无声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短廊,尽头是另一扇更加厚重的密闭门。短廊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细密的能量纹路,此刻正随着墨星澜的进入逐一亮起微光,仿佛在欢迎久违的主人。
墨星澜步入短廊,身后的舱门关闭。他来到内门前,重复了验证步骤。内门缓缓打开,一股更加冰冷、干燥、带着特殊防腐剂和古老载体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档案室不大,呈长方形,长宽不过三丈。四壁不再是金属,而是一种吸光的深灰色材质,上面嵌满了整齐划一的、如同蜂巢般的六边形存储格,每个格子都密封着透明的晶体盖板,内部隐约可见薄如蝉翼的晶体片或细小的棱柱。房间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由暗色木材(或某种拟木材质)与金属构成的复古式操作台,台面上悬浮着数个黯淡的光屏和复杂的物理控制钮。
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操作台本身和少数几个存储格内部散发出幽蓝或淡绿的微光,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尘。
墨星澜深吸一口气,走向操作台。手指拂过那些冰冷光滑的旋钮和触控板,一种熟悉的、仿佛触及过往岁月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熟练地启动主系统,操作台上的光屏逐一亮起,显示出巡星阁标志性的星图界面和层层叠叠的目录树,只是大部分条目都呈现出代表损坏或无法访问的灰白色。
他没有浪费时间浏览那些无法打开的文件,而是直接调取了本地的访问日志和最后的自动备份记录。光屏上数据流飞快滚动,大部分是乱码和损坏的碎片,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时间戳和文件标识。
“星历 [破损] … 大侵蚀末期 … 前哨‘玄冰’紧急封闭协议启动 … 核心数据转移至 [破损] … 本地保留观测日志、区域环境扫描记录、及‘火种’相关 [破损] 档案副本……”
“‘火种’……”墨星澜喃喃道,手指快速操作,尝试根据残存的关键词进行深度检索和碎片还原。
光屏闪烁,大量损坏的数据包被调用、分析、尝试拼接。过程缓慢而艰难,不断有文件因彻底损坏而加载失败。但墨星澜极有耐心,额间水晶持续提供着运算辅助和秩序能量的稳定输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某个看起来损坏严重的日志文件时,操作台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代表部分数据恢复成功的提示音。
一块相对完整的光屏在他面前展开,显示出一段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大量雪花的影像记录。
影像似乎是某个观测者的第一视角记录,背景是剧烈晃动的战舰(或大型设施)内部,警报红光疯狂闪烁,刺耳的警告声不绝于耳。一个急促而疲惫的男声在记录:
“……第三波冲击即将抵达!‘归墟之眼’的裂口在扩大!混沌潮汐强度超过预计百分之四百!……放弃外围防线,所有单位,向‘玄冰’前哨收缩!重复,放弃外围……”
画面剧烈晃动,切换到一个宏观的星图界面,上面代表混沌潮汐的暗红色区域正在疯狂吞噬着代表秩序星区的蓝色光芒,其中一个被特别标注的、位于边缘的蓝色光点,正在疯狂闪烁——那就是“玄冰”前哨,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确认,‘烬火残墟’外围缓冲区锚点 [破损] … 坐标锁定 … ‘星钥’及‘指引者’已撤离至 [破损] … ‘火种’家族监控信号 … [剧烈杂音] … 丢失!重复,‘林氏’血脉监控信号丢失!最后方位指向 [破损] … 疑似遭遇针对性混沌突袭……”
记录者的声音充满了震惊与愤怒,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影像到这里突然中断,跳出一段冰冷的、显然是后来补充的文本记录:
“星历 [破损] ,确认‘林氏’监控网络节点‘青岚界’失去联系。根据最后传回数据及混沌活动模式分析,判定为高概率覆灭事件。执行者:未知高阶混沌实体或受其驱使的堕落文明。动机:疑似针对‘净世星火’计划关键载体——‘火种’血脉。”
“备注:根据‘玄冰’前哨最后接收到的、来自‘林氏’祖地‘青岚界’的微弱碎片信号,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及强能量爆发,符合‘星火之种’容器(代号‘守护之佩’)在极端危机下被动激活特征。容器最终下落不明,携带者生存概率……极低。”
看到这里,墨星澜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虽然早有猜测,但亲眼看到这冰冷的记录,证实林家覆灭于混沌针对“火种”的清洗,而他(巡星阁)当年的撤离和监控漏洞间接导致了这一切……一股深沉的愧疚与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操作。必须找到更有用的信息,关于现在,关于前路。
他调取了前哨封闭前最后的环境扫描记录和预设的应急预案。光屏上显示出这片缓冲区的详细地图(虽然部分区域因年代久远和能量干扰变得模糊),以及数条标注着不同风险等级的前往“烬火残墟”内层的路径。
其中一条用相对稳定的蓝色标注的路径,引起了墨星澜的注意。路径的起点,正是这座“玄冰”前哨,终点指向缓冲区深处一个被称为“熔炉之门”的地点。旁边有小字注解:“建议路径,能量相对稳定,沿途设有三个废弃补给点(状态未知),需穿越‘凝魄冰原’及‘蚀骨风带’。警告:‘熔炉之门’为古代实验场入口,能量场极端混乱,存在未明防御机制及高概率混沌污染残留。”
“熔炉之门……”墨星澜记下了这个地名和路径信息。这似乎是他们目前唯一明确可行的前进方向。
他又尝试调取关于“净世星火”计划本身、以及“星钥”更具体用途的信息,但相关的核心档案显然已被转移或更高级别加密,本地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概述和损坏的术语解释,没有实质帮助。
最后,他将注意力转向了能源补充方案。检索结果显示,前哨的能源主要依赖地热转换和一座小型的、早已停止运转的“秩序结晶”反应堆。地热转换装置在封闭时已严重受损,且此地深处的地热源似乎受到了混沌污染,不稳定且危险。而“秩序结晶”反应堆的燃料——“星核尘晶”是一种稀有资源,前哨储备早已在漫长岁月中自然衰变耗尽。
不过,一条备注引起了他的注意:“……缓冲区某些极端能量富集区域或高浓度混沌湮灭点,有极低概率自然生成‘秩序结晶’的劣化替代品——‘冰魄晶芯’或‘烬余星屑’,能量密度较低且不稳定,但经过提纯和稳定化处理,可作应急能源。相关采集和提纯技术已存入本地工程档案。”
“冰魄晶芯……烬余星屑……”墨星澜目光闪动。或许,在前往“熔炉之门”的途中,可以留意寻找。这是解决能源危机的潜在希望。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查看工程档案细节时,操作台忽然发出一阵不稳定的闪烁,主光屏上的图像和数据流开始扭曲、崩解。
“警告:本地存储矩阵稳定性下降,能源供应波动……尝试访问过多损坏数据加速了载体崩解……”系统提示音断断续续。
墨星澜立刻停止了所有操作。不能再继续了,否则可能永久丢失这些残存的宝贵信息。
他快速将已获取的关键信息——关于林家覆灭的记录、前往“熔炉之门”的路径图、以及关于“冰魄晶芯”的备注——利用自身星辉水晶的存储功能,进行了加密备份。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在昏暗光线下静静沉睡的存储格,那里或许还封存着更多秘密,但已无力探寻。
他转身,离开了档案室。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将那片承载着沉重过往与渺茫希望的微光,重新锁入永恒的黑暗。
回到主厅,模拟晨光依旧。婉儿还闭目调息着,雷震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监控画面,宋峰在医疗室内沉睡。
墨星澜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他刚刚备份的路径图,目光沉凝。
前路已明,却布满荆棘。能源将尽,强敌环伺。而他们唯一的倚仗,是一个重伤初愈的净化者,一个刚刚觉醒血脉之秘的女孩,一个悍勇却同样带伤的战士,以及他自己这个虚弱不堪的古老亡魂。
“必须尽快出发。”他心中决断,“在能源耗尽、外部威胁突破力场之前,抵达‘熔炉之门’。那里,或许有新的转机,也或许……是更深的绝境。”
他看向医疗室的方向。宋峰的恢复,将是他们能否踏上这段险途的关键。
而此刻,在沉眠的深处,宋峰的识海之中,那枚悬浮的净化符文核心,正吸收着“星髓冷凝剂”残留的精纯秩序寒意,与星钥留在其上的淡淡星辉共鸣,发生着某种缓慢而深刻的变化。
仿佛冬眠的种子,在冰层下悄然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