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的春风裹着煤渣味吹进筒子楼时,温乐瑜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搪瓷碗。她刚把碗抱下来,后腰突然被人稳稳托住——是顾长风。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背心,麦色皮肤在晨光里泛着健康的光泽,掌心的厚茧蹭过她的棉布衬衫,像砂纸擦过软绸,引得她耳尖发烫。
“说了别踮脚。”他把碗接过去放在桌上,另一只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再摔着,我可不替你揉膝盖。”
温乐瑜往他怀里缩了缩,指尖勾着他背心的破洞处打转:“那你天天替我够东西好不好?”她声音软得像化了的奶糖,这是穿书半年学会的本事——对付顾长风这种糙汉,就得用似的软话。
“好。”他答得干脆,低头在她发顶啄了下,胡茬扎得她痒痒的,“但前提是,不准再偷偷给我补袜子。”他昨天才发现,自己那双破了洞的军袜被她用同色线绣成了小小的五角星,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供销社卖的新袜子还暖脚。
隔壁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林蔓的大嗓门:“顾二柱你个混蛋!把我新买的铁饭盒还给我!”
温乐瑜被吓得往顾长风怀里钻,他顺势把她护在身后,眼底泛起笑意。这对活宝自从错嫁后,每天不吵三次架就像没吃饭——本该嫁给顾长风的林蔓,现在成了顾二柱的媳妇;本该娶林蔓的顾二柱,偏偏摊上了这个能一拳打裂砖的大小姐。
“我就看看嘛!”顾二柱的声音带着讨好,“你这饭盒印着‘为人民服务’,跟我这军挎包多配!”
“配你个大头鬼!”林蔓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踢门声,“温乐瑜你给我评评理!他把我装红烧肉的饭盒拿去当烟灰缸!”
顾长风拉开门时,正看见林蔓揪着顾二柱的耳朵往里拽。林蔓穿着件红色运动服,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顾二柱则夸张地龇牙咧嘴,手里还举着那个印着标语的铝制饭盒,里面果然飘着烟灰。
“嫂子救命!”顾二柱看见温乐瑜,立刻来了精神,“我哥说了,这叫‘废物利用’!”
“放你的屁!”林蔓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震得顾二柱直咳嗽,“那是我妈托人从上海捎来的!”
温乐瑜被他们吵得脸颊发红,却忍不住笑。穿书前她在小说里看到,林蔓本该在下乡第三年被顾二柱连累,死于一场械斗;而自己,则会被恶婆婆磋磨成病秧子,不到二十五就没了。可现在,林蔓正活得像团烈火,顾二柱被她揍得哼哼唧唧,却还嬉皮笑脸地往她手里塞大白兔奶糖。
顾长风突然开口:“二柱,把饭盒洗干净。”他看了眼林蔓,“林蔓,厨房有新蒸的馒头,夹红烧肉吃。”
林蔓果然消了气,瞪了顾二柱一眼,转身往厨房走,路过温乐瑜时,偷偷塞给她一块水果糖:“给,顾二柱藏的私房货,甜得很。”
顾二柱摸着耳朵跟进来,看见温乐瑜手里的糖,立刻嚷嚷:“那是我给我家蔓蔓留的!”
“现在是我的了。”温乐瑜把糖纸剥开,小心翼翼地舔了口,甜香在舌尖化开。她以前在温家当假千金时,从没吃过这么便宜的糖,却觉得比进口巧克力还甜。
顾长风从身后拿出个搪瓷缸,里面盛着温热的小米粥,上面漂着几粒枸杞:“慢点吃,别噎着。”他看着她小口喝粥的样子,突然想起半年前初见时,她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连夹菜都不敢伸直胳膊,活像只受惊的小鹿。
恶婆婆张桂兰就是在这时掀帘进来的,手里拄着拐杖,脸拉得老长:“哼,有的人就是金贵,喝个粥还要放枸杞,我们顾家可养不起闲人!”她眼睛扫过温乐瑜,“今天去公社领救济粮,你跟我去!让你学学怎么当顾家的媳妇,别总躲在男人身后当摆设!”
温乐瑜手里的勺子抖了抖,刚要起身,顾长风已经把粥碗往桌上一放:“妈,乐瑜身子弱,我去吧。”
“你去?你去了谁挣工分?”张桂兰把拐杖往地上一顿,“我看她就是故意装病!当年要不是林蔓那丫头把婚事搅黄了,你本该娶个能干活的——”
“妈。”顾长风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很少对母亲大声说话,此刻却字字清晰,“乐瑜是我媳妇,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她身子弱,我养着。救济粮我让二柱去领,您要是没事,就去菜园看看菜苗。”
张桂兰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狠狠瞪了温乐瑜一眼,转身嘟囔着走了:“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顾二柱赶紧打圆场:“妈就是早起没喝水,嗓子干!我这就去领粮,顺便给哥捎两斤五花肉!”说着溜得比兔子还快。
林蔓从厨房探出头:“别怕,张婶就是刀子嘴,上次还偷偷给你缝了双布鞋呢。”她举了举手里的馒头,“快吃,等会儿要去地里摘棉花,我教你怎么摘得又快又好。”
温乐瑜看着顾长风给自己擦嘴角的粥渍,突然觉得眼眶发热。穿书这半年,他总是这样——会在她被张桂兰数落时不动声色地护着,会在她摘棉花被刺扎到时默默替她挑刺,会把每月津贴换成麦乳精,骗她说自己不爱喝甜的。
“长风哥,”她拽了拽他的衣角,“我也想去领救济粮,我能行的。”
顾长风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突然把她抱起来放在灶台边:“不行。”他语气强硬,动作却轻柔,“你乖乖在家择菜,我中午就回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上面记着工分账,“这是我攒的私房钱,你拿着。”
温乐瑜翻开本子,里面夹着几张毛票,还有一张黑白照片——是他穿着军装的样子,眉眼英挺,却在看到镜头时微微皱眉,像只被人偷拍的大狼狗。
她正看得入神,林蔓突然撞了撞她的胳膊,挤眉弄眼:“看啥呢?你家顾长风是不是比小说里写的还帅?”
“小说?”温乐瑜愣住。
“就是你总看的那本《八零糙汉的娇软妻》啊。”林蔓大大咧咧地坐下,“我跟你说,我穿书前刚看到你被张婶逼得跳井——”她突然捂住嘴,“哎呀我不是故意说的!”
温乐瑜却笑了,原来林蔓也记得书里的剧情。她抬头望向窗外,顾长风正扛着锄头往地里走,军绿色的背影在土路上格外显眼。书里说他会在秋收时为了护她,被张桂兰用拐杖打断腿,可现在,他正好好地走着,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树。
“蔓蔓,”温乐瑜突然鼓起勇气,“我们会活下去的,对不对?比书里写的久得多。”
林蔓用力点头,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响:“当然!等我攒够钱,就开个废品回收站,让顾二柱给我当搬运工!你呢?”
“我想……”温乐瑜看着锅里慢慢沸腾的小米粥,“我想给长风哥生个胖娃娃,像他一样壮实,像我一样……”她突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像我一样爱笑。”
这时,顾长风去而复返,手里拿着朵野雏菊,笨拙地插进她的粗布发辫里:“忘了这个。”他耳根微红,“刚才在路边摘的,比供销社的红头绳好看。”
温乐瑜摸了摸发间的小黄花,突然觉得,这错嫁的乌龙,或许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书里的苦日子还在等着她们,可只要身边有这个把野雏菊当玫瑰送的糙汉,有那个把拳头当情话的闺蜜,再难的日子,也能嚼出蜜来。
远处传来顾二柱的吆喝声:“哥!林蔓说要把你那破军靴改成我的劳保鞋!”
顾长风无奈地笑了笑,往温乐瑜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我去看看。”
温乐瑜捧着红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发间的雏菊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布鞋上,那是张桂兰昨晚偷偷放在门口的,鞋底纳着细密的针脚。
她突然想起书里的结局——“温乐瑜于深秋病逝,顾长风终身未再娶”。可现在,她的手心握着烤红薯的温度,发间别着野雏菊的芬芳,窗外的八零年阳光正好,哪有半点深秋的影子?
原来命运这东西,真的能被一群吵吵闹闹的人,改写成热热闹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