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炕梢的凉意惊醒的。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混杂着玉米糊的甜香——是这个年代特有的味道。她撑着胳膊坐起身,炕对面的木箱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熨烫得笔挺。这是顾晏廷的衣服,昨天夜里他就是穿着这件褂子,沉默地守在炕边,直到她呼吸平稳才去外间打地铺。
“醒了?”外间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跟着是柴火噼啪的响动。温乐瑜披了件夹袄推开门,正撞见顾晏廷蹲在灶前添柴,军绿色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肩头结实宽阔,侧脸的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可往灶膛里添柴的动作却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水快开了,”他回头看她,眼里的锐利淡了些,“再躺会儿,粥熬好叫你。”
温乐瑜摇摇头,走到他身边蹲下。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他的睫毛,竟显出几分柔和。她突然想起穿书前闺蜜沈听澜说的话:“《八零糙汉宠妻实录》里,顾晏廷是退伍军人,外冷内热,后期宠妻无度,就是前期有点凶……”
正愣神,顾晏廷突然从怀里摸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到她面前:“给。”
手帕打开,是颗奶糖,玻璃糖纸在火光下闪着彩光。温乐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昨天随口提过小时候爱吃奶糖,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
“村里供销社刚到的货,”他别过脸,耳根有点红,“不算什么好东西。”
“谢谢。”她捏着奶糖,指尖发烫,突然想起昨夜的混乱。她和沈听澜同时穿书,本该她嫁顾晏廷的弟弟顾晏城,沈听澜嫁顾晏廷,结果拜堂时一阵风掀了红盖头,两人慌不择路,竟错牵了新郎的手。直到凌晨她被冻醒,才发现身边躺着的是顾晏廷——这个书里出了名的“冷面阎王”。
“那个……”温乐瑜绞着帕子,“顾同志,我们好像……嫁错了。”
顾晏廷添柴的手顿了顿,火星子从灶膛里跳出来,落在他手背上,他浑然不觉。“我知道。”他声音很低,“晏城今早来敲门,说他房里的是沈听澜。”
温乐瑜的脸瞬间烧起来。沈听澜在现代是跆拳道黑带,性子张扬得像团火,书里的顾晏城却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真不知道这两人凑在一起会闹出什么乱子。
正想着,院门外突然传来沈听澜的大嗓门,混着顾晏城的哀嚎:“顾晏城你个混蛋!说了我不喝玉米糊糊!我要吃白面馒头!”“祖宗!咱村这个月的粮票就这么点,白面得留着过年啊!”“那我不管!你昨天把我嫁妆里的红绸子当擦脚布,今天必须给我赔罪!”
温乐瑜吓得往顾晏廷身后缩了缩。顾晏廷放下柴禾,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
“别!”温乐瑜拉住他的衣角,指尖触到他褂子上的补丁,“听澜她……她就是嗓门大,不是故意的。”她怕顾晏廷动怒,书里说他最恨人闹脾气。
顾晏廷回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攥着衣角的手上,喉结动了动:“她是你闺蜜?”
“嗯,我们一起穿来的。”
“那她不会欺负晏城。”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笃定,“晏城皮糙肉厚,该受点教训。”说着拉开门,果然见沈听澜正把顾晏城按在磨盘上“教育”,顾晏城的新布鞋被扔在猪圈旁,正嗷嗷叫着讨饶。
温乐瑜看得直咋舌,沈听澜穿的还是那件红嫁衣,裙摆沾了泥,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顾晏廷倚在门框上,非但不劝,还往磨盘边扔了根柴火:“打累了换这个,顺手。”
沈听澜眼睛一亮,抄起柴火就往顾晏城屁股上拍:“听见没?你哥都帮我!”
顾晏城:“哥!你偏心!”
温乐瑜拽了拽顾晏廷的袖子,小声说:“会不会太过分了?”
“没事。”他低头看她,眼里竟有笑意,“晏城从小欠揍,听澜治得了他。”他顿了顿,突然说,“你别怕我。书里写我凶,那是没遇见你。”
温乐瑜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灶膛的火光漫进来,在他眼里跳动,像藏着团小火苗。
早饭时,沈听澜果然抢了顾晏城的玉米饼,还把自己碗里的咸菜倒给他,理由是“我是你嫂子,你该孝敬我”。顾晏城敢怒不敢言,只能埋头扒拉糊糊。顾晏廷则把自己碗里的白面馒头掰了一半给温乐瑜,低声说:“你身子弱,多吃点。”
温乐瑜的脸又红了,偷偷看沈听澜,却见她冲自己挤眼睛,嘴角还沾着玉米面——这家伙,明明是来受苦的,倒像是来度假的。
饭后,顾晏廷要去大队部领知青下乡的通知,临走前塞给温乐瑜一把铜钥匙:“这是我房里的木箱,里面有件旧棉袄,你穿别冻着。”他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毛票,“要是听澜闹着要吃白面,去供销社买,记账上。”
温乐瑜捏着钥匙和毛票,站在门口看他走远。沈听澜凑过来,撞了撞她的胳膊:“瞧你那出息,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你还说我,”温乐瑜瞪她,“你把顾晏城欺负成那样……”
“那是他活该!”沈听澜理直气壮,“再说了,他刚才偷偷塞给我块红糖,说‘嫂子我错了’,你看,这不就调教好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红糖块,突然压低声音,“乐瑜,咱虽然嫁错了,但我瞅着这俩兄弟还行。顾晏廷对你是真上心,顾晏城嘛……揍一顿乖三天,挺好。”
温乐瑜想起顾晏廷递奶糖时发红的耳根,想起他把白面馒头让给她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场错嫁或许不是坏事。书里说她和沈听澜的结局是下乡饿死,可现在,顾晏廷的木箱里有棉袄,顾晏城的口袋里有红糖,她们手里还有彼此。
“对了,”沈听澜突然拍大腿,“顾晏城说知青点的炕漏风,咱得赶紧去抢点稻草垫着!”
“那快走!”温乐瑜拉着她就往外跑,红嫁衣的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院门外的老槐树下,顾晏廷正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两张通知,看见她们跑出来,眼里的担忧瞬间化成笑意。他举起通知挥了挥:“不用去知青点了,我跟大队长换了,咱不去下乡。”
沈听澜尖叫着扑过去抢通知,顾晏城从后面追出来,嘴里嚷嚷:“姐!那是我哥好不容易换来的!”
温乐瑜站在原地,看着顾晏廷朝她走来,阳光落在他军绿色的褂子上,暖得像灶膛里的火。他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又摸出颗奶糖,塞进她手里:“以后,有我在,饿不着你。”
奶糖在掌心慢慢融化,甜味顺着指尖淌进心里。温乐瑜突然笑了,她想,穿书又怎样,错嫁又怎样,只要她们撸起袖子干,再苦的日子,也能熬出糖来。
远处的磨盘旁,沈听澜正骑在顾晏城背上喊“驾”,顾晏城龇牙咧嘴地转圈。温乐瑜靠在顾晏廷肩上,听着闺蜜的笑声,觉得这八零年的风,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