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身上的军大衣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鼻尖蹭到糙汉丈夫陆峥的胡茬,他怀里的温度烫得像个小火炉,可她还是忍不住往他颈窝缩了缩——这人看着五大三粗,昨夜却把她的手腕攥得死紧,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醒了?”陆峥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掌心在她后背搓了两把,“灶上温着粥,我去端。”他起身时动作极轻,却还是带起一阵风,露出胳膊上纵横的疤痕,那是训练时留下的,在晨光里像条沉默的蛇。
温乐瑜裹着被子坐起来,望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红烛明明灭灭,她晕乎乎被人扶着拜堂,盖头掀开时,本该是弟弟沈野那双吊儿郎当的桃花眼,却撞进陆峥这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当时她吓得差点瘫软,倒是身边的闺蜜林俏先炸了锅,指着对面那个叼着烟的小混混沈野骂:“你哥呢?耍老娘玩呢?”
沈野吐了个烟圈,吊儿郎当地笑:“急啥?反正都是陆家的种,嫁谁不是嫁?”话音刚落就挨了林俏一拳,疼得龇牙咧嘴,“你这娘们下手真狠!”
此刻林俏的大嗓门从隔壁传来:“沈野你给我滚!谁让你把我新买的球鞋当擦脚布?”紧接着是板凳倒地的声响,温乐瑜忍不住笑,掀开被子穿鞋,刚走到门口就撞见陆峥端着粥出来,碗沿冒着白汽,他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脸怎么这么凉?”
“没事。”她小声说,目光落在他胸前的纽扣上——那是颗磨得发亮的铜扣,和沈野衬衫上那颗松松垮垮的塑料扣简直天差地别。
正吃着粥,陆家婆婆挎着篮子进来,眼神在温乐瑜身上剜了剜:“听说你俩昨夜啥也没干?我可告诉你,年底抱不上孙子,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温乐瑜吓得手里的勺子都掉了,陆峥却把她往身后一护,声音沉得像块铁:“娘,乐瑜身子弱,不急。”
“弱?我看是矫情!”婆婆把篮子往桌上一摔,里面的鸡蛋滚了出来,“隔壁林俏那丫头,昨天还帮队里扛了两袋化肥,你再看看她,风一吹就倒!”
话音未落,林俏掀帘进来,肩上还扛着半袋粮食,额角冒着汗,看见地上的鸡蛋挑眉笑:“陆大妈这是给我和乐瑜送早饭?正好,沈野那混球把我扁担劈了当柴烧,我正饿着呢。”她说着抓起个鸡蛋就磕,动作利落地剥着壳,眼神扫过温乐瑜发白的脸,“咋了?谁欺负我姐妹了?”
“谁敢欺负她?”陆峥冷冷开口,婆婆悻悻地闭了嘴。
林俏把剥好的鸡蛋塞给温乐瑜,自己又抓了一个,含糊不清地说:“刚才去大队部,听见广播说要选知青下乡,名单里有咱俩。”
温乐瑜手里的粥碗晃了晃,陆峥立刻按住她的手,对林俏说:“我去跟书记说,乐瑜不能去,她经不起折腾。”
“别啊!”林俏眼睛一亮,拍了沈野一把——不知何时他也跟了进来,正偷偷往嘴里塞鸡蛋,“下乡多好,总比在这儿看老太太脸色强!再说,凭我的力气,去了也是当劳动模范,你敢拦?”她瞪向刚要开口的沈野,后者立刻举手投降:“不敢不敢,我媳妇说啥都对。”
温乐瑜看着林俏眼里的光,又看了看陆峥紧绷的下颌线,小声说:“我也想去。”她不想再做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小可怜,书里写她下乡后病死在山沟,可现在有林俏,有陆峥,或许能不一样。
陆峥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她,里面是几块奶糖和一沓粮票:“缺啥就捎信,我给你送。”又瞪向沈野,“看好你媳妇,别让她闯祸。”
沈野搂着林俏的腰,笑得痞气:“放心,我媳妇闯祸,我兜着。”林俏踹了他一脚,却偷偷红了耳根。
傍晚收拾行李时,陆峥蹲在地上帮她捆被子,手指笨拙地绕着绳子,温乐瑜看着他鬓角的汗,突然说:“其实……书里说你最后会牺牲。”
陆峥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里竟带着笑:“那不是还没到最后?再说,有你在,我得活着回来。”他把捆好的行李扛到肩上,又摸了摸她的头,“到了那边别怕,有事找林俏,她比你想的靠谱。”
隔壁又传来吵闹声,林俏不知又在跟沈野抢什么,笑声却脆得像铃铛。温乐瑜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突然觉得这错嫁的乌龙或许是老天的补偿——让胆小的她遇上护着她的陆峥,让张扬的林俏撞上宠着她的沈野。
“走吧。”陆峥拎起行李,“我送你们去车站。”
温乐瑜点头,出门时看见林俏正揪着沈野的耳朵问:“你真把我那把开山刀塞行李里了?”沈野疼得直叫:“不然你去山里遇到野兽咋办?我这是为你好!”
月光洒在四个人的背影上,陆峥的步子沉稳,沈野的脚步跳脱,林俏的笑声在风里飘得老远,温乐瑜攥着陆峥塞给她的奶糖,手心暖暖的。她突然不怕了,管它书里写了什么结局,反正她们俩在一块儿,又有这两个男人护着,再苦的日子,总能嚼出点甜来。
火车鸣笛时,林俏突然对沈野喊:“到了乡下,我罩你!”沈野笑着回:“得嘞,小的全听女王大人吩咐!”陆峥则把温乐瑜拉到一边,塞给她个小本本:“这是我攒的药方子,山里潮,怕你生病。有事……随时给我发电报,再远我都去接你。”
温乐瑜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突然踮脚抱了他一下,飞快地松开:“等我回来。”
火车开动时,她看见陆峥站在月台上,身姿笔挺如松,一直望着她们的方向。林俏撞了撞她的胳膊,指着窗外:“看沈野那傻子,还在挥手呢。”
温乐瑜笑着点头,心里却笃定——这趟下乡路,或许会苦,但一定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毕竟她们俩的人生,早就因为那场错嫁的乌龙,拐上了另一条路,一条有彼此,有牵挂,能笑着走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