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陆远正蹲在厨房门口啃冷馒头。
昨夜全城的炊烟飘了整宿,连他后窗的玻璃都蒙了层油雾,像被谁拿锅铲抹了层葱油。
“老板!”学徒阿强从巷口跑进来,裤腿沾着煤渣,“您快去看看,王婶用铝盆煮了锅蛋炒饭,说要请街坊尝鲜!”
陆远刚咬到馒头芯,突然被什么香风勾得直抽鼻子。
抬头就见王婶端着个豁口铝盆往这边挪,盆底粘着黑黢黢的焦米粒,可那股子油润的蛋香混着米饭的甜,比他用玄铁锅炒的还勾人。
“小陆啊,”王婶把铝盆往他脚边一放,布满皱纹的手直搓围裙,“我照着你那天翻锅的样子颠了八下,就是锅太滑没接住......”她突然压低声音,“可我家老头子说,这味儿和他当兵时在炊事班偷学的那碗蛋炒饭,像得能掉眼泪。”
陆远捏起粒焦饭放进嘴里。
焦脆的壳咬开,竟渗出丝若有若无的甜——是王婶藏在米里的糖霜,他上次熬粥时顺口提过“老人吃软甜的好”。
“婶子,您这是改良版金裹银。”他抹了把嘴角的黑渣子笑,“明儿我教您用啤酒泡米,焦得更均匀。”
“陆老板!陆老板!”
远处传来摄像机的嗡鸣。
唐主编举着自拍杆挤进来,西装裤腿沾着面糊,领口别着朵用葱叶编的小花——显然刚从某个灶台前线杀过来。
他身后的直播画面里,二十几个铁桶灶排成排,穿貂的贵妇蹲在煤堆旁扇风,送外卖的小哥举着漏勺当话筒:“观众朋友们,这是张大爷用高压锅焖的红烧肉!
虽然锅盖上还粘着半块姜......“
“老唐,您这是转战地了?”陆远踢了踢脚边的铝盆,“前儿还说我是‘餐饮界毒瘤’呢。”
唐主编耳尖一红,摸出手机翻出段视频。
画面里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枕头嘟囔:“爸爸做的饭,要放胡萝卜丁......”他喉结动了动:“昨儿女儿醒来说,她梦见我系着围裙在厨房,和她奶奶一样。”
直播弹幕突然刷屏。
陆远凑过去看,满屏都是:“我妈翻出了姥姥的搪瓷缸!”“我爷爷在阳台用花盆煮了碗汤面!”“原来我记得我奶奶的手是温的,她揉面时总沾着面粉......”
“您看,”唐主编把手机转向陆远,“他们不需要一个陆远,但需要记得——自己也能为自己做饭。”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柳青瓷踉跄着撞进来,素色裙角沾着草屑,手腕上三道血痕正渗着红。
她怀里抱着半块裂成蜘蛛网状的陶锅,锅底还粘着褐色的糊状物:“莫问天退到西北古灶遗址了,说要拿万人骨灰当柴,重燃什么‘祖灵之火’......”她突然顿住,盯着陆远脚边的铝盆,“你在吃王婶的蛋炒饭?”
“先说正事儿。”陆远拽过条干净围裙给她包扎,“他又不是烧陶,搞这么大阵仗干嘛?”
“他说......”柳青瓷咬着唇,“说现在的火都是’乱味‘,唯有纯血之火能净化。”她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伤,“我昨晚试着重做’祭祖羹‘,用的是太奶奶传的陶锅。
可刚点着火......“她举起那半块裂锅,”它就自己炸了。“
陆远凑近看陶片。
裂缝里嵌着粒极小的米,已经焦成深褐色,却还泛着层淡金色的光晕——和他用响水稻米炒饭时,米粒炸开的光一模一样。
“小柳,”他突然笑出声,“您这锅不是炸了,是被‘挤’裂的。”他指了指陶片上的米,“您太奶奶的菜谱里,是不是藏着我教你的‘三滚三晾’?”
柳青瓷猛地抬头。
她想起昨夜蹲在灶台前,反复念叨着陆远说的“汤要滚三次,每次晾到能看见月亮”,结果陶锅突然发烫,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替她搅勺。
“老板!”阿强又从外面冲进来,手里举着本油乎乎的账本,“那个戴面具的先生又来了!”
鬼算子不知何时立在屋檐下,玄色长衫沾着晨露,手里的檀木算盘滴滴答答响。
他把账本往陆远怀里一推,算盘珠子突然蹦出串金粉,在半空拼成“烟火共识x1”。
陆远翻开账本,第一页是王婶画在墙上的灶图,歪歪扭扭标着“小陆的锅要这么摆”;第二页是井盖刻的蛋炒饭步骤,每个字都被磨得发亮,显然有人天天摸;最后一页最薄,是张用粉笔写在地上的“复刻指南”,旁边画着个小人和锅磕头——底下歪歪扭扭写着:“陆老板,我们不拜你,我们拜能好好吃饭的念头。”
他手指顿在最后一行,突然明白昨夜那些炊烟为什么那么暖。
不是因为他的厨艺,是因为每个举着锅铲的人,都在往火里添自己的故事:王婶的糖霜,唐主编女儿的梦,柳青瓷太奶奶的陶锅,还有那个在地上画锅磕头的小孩——他们把自己的记忆、期待、甚至遗憾,都揉进了这团火里。
“所以这把火,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他合上账本,抬头时眼尾泛着亮,“是他们的念头像柴火,把火点着了。”
鬼算子的算盘突然炸响。
他对着陆远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晨雾里,只留下句低语:“灶心不熄,念火自生。”
正午时分,市政厅的禁令像盆冷水浇下来。
“严禁私设明火!
严禁传播未经认证菜谱!“特勤队的扩音器在巷子里炸响,几个穿制服的人扛着液压钳砸向王婶的铝盆。
陆远站在二楼窗口往下看,看见执法人员掀开铁皮屋的灶膛时突然僵住——炉灰里凝着滴金黄的油星,正“滋滋”冒着香气。
“监控查过了,”凌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个优盘,“昨晚十点,七个孩子围在这儿。
他们没生火,就那么坐着,一个接一个说:‘陆老板加油,我们还想吃饭。
’然后......“她调出监控画面,炉灰里的油星是在孩子们念到第七遍时渗出来的。
陆远趴在窗台上笑出了声:“好家伙,现在连灰都能自学成才了。”
凌霜突然把手机递过来。
屏幕上是份加密文件,阎罗的命令在字里行间泛着冷光:关闭所有“去情工坊”,精锐向“归墟炉”集结。
“他不是要灭灶,是要抢火。”她指尖敲了敲“归墟炉”三个字,“那是古武世家传说里,能吞噬所有火种的邪器。”
陆远摸着玄铁锅,锅底的灶图突然泛起金光。
那些原本模糊的篆字正在重组,最后凝成“传火仪式,启动倒计时”。
他望着楼下被砸的灶台,又看了看远处仍在冒烟的煤炉——有人偷偷把锅藏进了垃圾桶,有人用砖块在墙根搭了个小灶,还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个不锈钢饭盒在太阳底下“煎”蛋,蛋清在盒底滋滋作响。
“既然他们觉得火只能有一个主人......”他低头吻了吻玄铁锅的边沿,像在吻团要烧遍全城的星火,“那我就让这世上,每人心里都烧一把。”
深夜,凌霜替他关窗时,看见他在笔记本上写:“第三日凌晨,废弃广场。”字迹旁边画着个圈,圈里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王婶、唐主编、柳青瓷、烟鬼李正、铁皮屋的孩子们......还有无数他叫不出名字,却在昨夜举着锅铲的人。
“要召集他们?”凌霜问。
陆远合起笔记本,窗外又有盏灯亮了。
他望着那点光,笑出了颗虎牙:“得让他们知道,自己心里的火,该怎么烧得更旺。”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七个孩子挤在被窝里,对着天花板念:“陆老板加油,我们还想吃饭。”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凝了滴油星,正随着他们的念叨,缓缓坠向地面——像颗要落进人间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