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陈志伟继续说,“林大状昨天下午去过律政司,和高志伟司长大吵一架。内容不清楚,但秘书听到她喊‘你们会遭报应的’。”
“知道了。”
挂断电话,王平安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一切染成金色。
这个豪华的公寓,这个成功的律师,这个破碎的母亲——全都结束了。
他拿起那张母子合影,看了很久。
然后放回原位。
转身离开时,他最后看了一眼阳台。
风吹起窗帘,像有人在挥手告别。
12月19日,下午三时,港岛总署办公室。
雨下得很大,敲打着玻璃窗,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白。
王平安站在窗前,手里拿着那份遗书和林芷晴手中的证物袋。布料和头发已经送去化验,结果还没出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高志伟走进来,没有敲门。他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昂贵的西装,脸上带着政客特有的微笑。
“王sir,节哀。”他说,“林大状的事太突然了,我们都很难过。”
王平安转身:“高司长,有事吗?”
“两件事。”高志伟在沙发上坐下,“第一,林芷晴的葬礼,律政司会以官方名义操办,毕竟她为司法改革做出过重要贡献。第二……关于《犯罪记录封存法案》,下周就要最终表决了。林大状不在了,我们需要新的推动力。”
王平安盯着他:“林芷晴昨天去找过你。你们吵什么?”
高志伟的笑容僵了一下:“私人事务,不方便透露。”
“她儿子死于‘雪魄’,而‘雪魄’可能和李思辰有关。”王平安走近一步,“李思辰是封存法案的‘样板’。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王sir,我理解你现在情绪不好。”高志伟站起身,“但说话要有证据。李思辰已经通过所有评估,法律上他是清白的。至于毒品案,那是你们警察的工作,不要混为一谈。”
“如果混在一起呢?”王平安的声音冰冷,“如果‘雪魄’就是李思辰制造的,而你们在帮他掩盖呢?”
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高志伟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王平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王平安说,“我在说,你们为了推动法案,不惜包庇一个可能还在杀人的罪犯。林芷晴发现了,所以死了。”
“她是自杀!”高志伟提高声音,“有遗书为证!”
“遗书可以伪造。”
“那你证明啊!”高志伟走到他面前,“拿出证据,证明是他杀,证明李思辰有问题。拿不出,就闭嘴。你以为你是谁?法官?上帝?”
两人对峙,距离不到半米。
雨声在窗外咆哮。
“我是警察。”王平安一字一顿,“我的工作是查清真相,不管真相有多难看。”
“那就去查。”高志伟冷笑,“但记住——法律是底线。如果你跨过这条线,用非法手段对付李思辰,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恢复那副从容的表情:“下周的表决会如期进行。林芷晴的死不会影响法案通过。至于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离开,门在身后关上。
王平安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然后,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那份李思辰的档案。
翻开第一页,那张温和的脸在照片里微笑。
王平安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敲击。
然后,他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
实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茶杯震倒,水洒了一地。
他握紧拳头,指关节泛白,指甲陷入掌心。
血渗出来,滴在档案上,染红了李思辰的照片。
一滴,两滴。
像红色的雨。
窗外的雨更大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水幕里。
王平安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又看看照片上那个微笑的脸。
然后他闭上眼睛。
“法律……”他低声说,“如果法律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
他没有说完。
只是松开拳头,用纸巾擦掉手上的血,然后抽出那张染血的照片,撕成两半,再撕成四半,扔进垃圾桶。
雨还在下。
仿佛永远不会停。
12月20日,上午九时,律政司司长会议室。
长桌两侧坐了十二个人——六名资深大律师、三名律政司高级官员、两名立法会议员,以及坐在主位的高志伟。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香和更苦的沉默。
高志伟将一份《香江日报》扔在桌子中央。头版标题触目惊心:
“大律师林芷晴坠楼亡 生前疑遭暴力对待 警方介入调查”
配图是林芷晴公寓楼下的警戒线,以及一张她生前的职业照。
“各位都看到了。”高志伟的声音低沉,“事情……失控了。”
坐在右侧的首席大律师陈文瀚推了推眼镜:“高司长,调查结果出来了吗?到底是自杀还是……”
“警方初步结论是自杀,但有疑点。”高志伟翻开文件夹,“林芷晴手中握有不明身份的毛发和布料,身上有淤青。她儿子一周前吸毒过量死亡,而她昨天下午来过这里,情绪激动。”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吸气声。
“她来找您是为了……”一名议员试探着问。
“她认为李思辰与她儿子的死有关,要求律政司暂停封存法案,重新调查李思辰。”高志伟面无表情,“我拒绝了。”
“拒绝是对的。”陈文瀚立刻接话,“李思辰是我们推动法案的‘样板’,如果因为他一个人就搁置整个法案,那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但林大状死了。”说话的是最年轻的大律师周子墨,二十八岁,坐在会议桌末端。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而且死因可疑。我们是不是应该至少……”
“应该什么?”高志伟打断他,“暂停法案?向公众承认我们可能选错了‘样板’?周律师,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整个改革运动会被贴上‘包庇罪犯’的标签,未来十年都不会再有类似法案通过的机会。”
周子墨还想说什么,被身旁的同僚用眼神制止了。
高志伟环视全场:“今天会议的目的很明确——切割。林芷晴的死亡与封存法案无关,与律政司无关。她是因个人原因自杀,我们对此表示哀悼,但工作要继续。”
他敲了敲桌面:“下周的表决必须通过。从现在起,所有公开场合统一口径:林大状是为司法改革做出杰出贡献的战友,她的离去是巨大损失,但我们会继承她的遗志,继续推动法案。任何关于她死因的猜测,都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那警方那边的调查……”一名官员问。
“我会和王平安沟通。”高志伟说,“他是明白人,知道轻重。”
会议又持续了半小时,讨论如何在舆论上应对。周子墨全程没再发言,只是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偶尔抬头时,他的目光会与高志伟对上——后者眼神锐利,带着警告的意味。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开。
周子墨走在最后。在走廊里,陈文瀚追上他,压低声音:“子墨,刚才会上你太冲动了。”
“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我们应该为了一个人的死放弃整个改革?”陈文瀚摇头,“你还年轻,不懂政治有时候需要……牺牲。林大状的事很遗憾,但我们必须向前看。”
“如果李思辰真的有问题呢?”周子墨停下脚步,“如果林大状是对的,她儿子确实死于李思辰之手呢?”
陈文瀚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才凑近说:“听着,子墨。李思辰有没有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法案必须通过。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改变整个司法体系。你不能因为一个人,毁掉千万人的希望。”
“但那个人死了!”
“每天都会死人。”陈文瀚的声音冷了下来,“车祸、疾病、意外……林大状只是不幸中的一个。你不能让个人情感影响专业判断。”
他拍拍周子墨的肩膀:“你很有潜力,别毁了自己。下周表决之后,你会明白今天的决定是对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周子墨站在空荡的走廊里,看着窗外的雨。
雨已经下了三天,整座城市都湿透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犹豫了几秒,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我想请你帮我查点东西……对,关于李思辰,还有陈文山研究所……钱不是问题……好,我等你的消息。”
挂断电话后,他快步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走廊另一端的办公室门打开一道缝,高志伟站在那里,看着电梯下降的数字,眼神深邃。
下午二时,旺角上海街,“荣记茶餐厅”。
这家茶餐厅开了四十多年,表面是普通的老字号,但二楼从不对外开放。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墙上的老式风扇缓慢转动,搅动着烟雾和茶香。
周子墨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冻奶茶,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他穿着便服,戴着棒球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律师。
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三个人走上来。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发福,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链,手里盘着一串佛珠。他就是和联胜现任坐馆,人称“龙哥”。
身后跟着两个马仔,肌肉结实,眼神警惕。
龙哥在周子墨对面坐下,马仔站在楼梯口把风。
“周律师,稀客啊。”龙哥咧嘴笑,露出镶金的门牙,“你们这些大状,平时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古惑仔’吗?”
“龙哥说笑了。”周子墨推过去一个信封,“一点心意。”
龙哥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笑容更盛:“说吧,想知道什么?”
“李思辰。”周子墨压低声音,“他是不是在和你们做生意?”
龙哥的笑容淡了些:“周律师,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和联胜现在是正行生意,地产、物流、娱乐……合法的。”
“我知道。”周子墨身体前倾,“但我听说最近市面上流行的‘雪魄’,包装上有十字架标志。而这种包装的货,只从和联胜的场子流出。”
茶餐厅里安静了几秒。
龙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周律师,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林芷晴大状死了。”周子墨盯着他,“她儿子也死了,都和李思辰有关。龙哥,如果这件事闹大了,警方彻查‘雪魄’,你觉得你那些‘正行生意’能洗干净吗?”
“你在威胁我?”
“我在谈交易。”周子墨说,“你给我证据,证明李思辰在制毒,我保证在法庭上……给你的人一些方便。”
龙哥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大笑。
“年轻人,你太天真了。”他笑完,擦擦眼角的泪,“你以为李思辰为什么能在外面逍遥?因为他背后不止我。”
他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律政司的人,亲自来找过我,说‘照顾’好李思辰的生意。作为回报,他们会让我们的货走得更顺。你说,我要是出卖他,不是打律政司的脸吗?”
周子墨的脸色变了。
“谁?高志伟?”
“我不说名字。”龙哥靠回椅背,“但你想想,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让警察查不到,让媒体不敢报,让一个杀人犯变成‘圣人’?”
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上来,径直走到他们桌旁,坐下。
李思辰。
他今天没戴眼镜,眼神清明,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龙哥,周律师。”他点头致意,“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周子墨的手在桌下握紧。
龙哥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辰哥,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去接您吗?”
“顺路。”李思辰看向周子墨,“周律师,我听说你在调查我?还找了私家侦探?”
周子墨的后背渗出冷汗:“我只是……履行律师职责。”
“职责?”李思辰笑了,“你的职责是推动封存法案,不是调查同事。周律师,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别做傻事。”
他拿起桌上那杯冻奶茶,喝了一口。
“就像这杯奶茶,冰的时候好喝,但化了就馊了。”他说,“你现在就像这杯奶茶,正在慢慢变馊。趁还没完全坏掉,倒掉比较好。”
赤裸裸的威胁。
周子墨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李思辰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这是林芷晴大状生前的一些……私人视频。我觉得应该交给她的家人。周律师,你和她熟,不如你转交?”
周子墨盯着那个U盘,手在颤抖。
“什么视频?”
“她在教堂告解室里的视频。”李思辰微笑,“那天晚上,她情绪不太稳定,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我担心如果流传出去,会影响她的名誉。毕竟……她是位受人尊敬的大律师。”
周子墨拿起U盘,塞进口袋,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脚步声远去后,龙哥低声问:“辰哥,要不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思辰摇头:“律师死了会闹大。让他活着,但让他怕。”
他看着窗外周子墨匆匆离去的背影,补充道:“不过如果他继续查……那就处理干净点。像处理林芷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