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3日,晚上十时三十分,港岛半山冯宅。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冯耀宗坐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着今天的《香江日报》,头版标题赫然是:“总警司王平安剑指地产商 雾河案疑涉土地黑幕”。
他端起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动。电视刚刚关掉,但王平安那张冷峻的脸似乎还在屏幕的残影里。
电话响了。
“冯生,律所这边准备好了。”律师的声音传来,“明天早上九点,我们会正式向法院起诉王平安诽谤、滥用职权、侵犯隐私,并申请禁止令,要求他停止一切针对您的不当言论和调查。”
“媒体呢?”
“六家报纸的主编都打过招呼了,明天会有系列文章质疑警方办案程序,强调‘无罪推定’。另外,两名议员会在立法会提出质询,要求警务处解释为何在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公开暗示商界人士涉案。”
冯耀宗笑了:“很好。还有呢?”
“那个叫肖寒的导演……还没找到。警方在通缉他。”
“不用找了。”冯耀宗抿了一口酒,“他不会再出现了。”
挂断电话,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他的王国。
敲门声响起。
管家端着一个银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封信。“冯生,刚刚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
冯耀宗接过信。没有邮票,没有寄件人,信封是普通的白色。他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他自己——站在西贡度假屋地下室的控制室里,透过单向玻璃看着拍摄区。拍摄日期是1月30日,雾河案发当晚。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
“明晚八点,电视台见。带上五千万现金,否则这张照片会出现在全港所有报纸头版。——王平安”
冯耀宗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
是愤怒。
王平安竟然敢直接威胁他?
他把照片揉成一团,扔进烟灰缸,点火烧掉。火焰吞噬了影像,灰烬升起。
然后,他笑了。
“想玩?”他低声说,“那就玩大一点。”
2月4日,凌晨一时,西九龙警署。
王平安盯着白板上的时间线,眼睛布满血丝。距离处长给的最终时限,还剩不到七小时。
“冯耀宗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问。
陈志伟走进来,脸色难看:“他的律师团正式起诉你了,法院已经受理。媒体开始倒向,今天下午的《香江晚报》头条是:‘总警司滥用权力,商界人人自危’。还有,两名立法会议员联名要求警务处长对你停职审查。”
“预料之中。”王平安平静地说,“还有其他消息吗?”
“有……坏消息。”陈志伟深吸一口气,“接到报案,大埔一处废弃工厂发现第三具女尸。”
房间里死寂。
“同样的手法?”陆逸辰问。
“不完全一样。”陈志伟将现场照片投影到屏幕上,“女性,二十多岁,窒息致死。但这次……尸体被包裹在透明塑料薄膜里,像木乃伊一样。衣物也叠放了,但不是塔状,是……十字形。”
照片上,一具被塑料薄膜紧紧缠绕的尸体平躺在地面,旁边衣物被叠成十字形状,上面压着一枚硬币。
硬币是1990年新版的一元港币。
“又是硬币。”王平安走近细看,“但这次是新币。凶手在升级……或者说,在展示‘进度’。”
“还有这个。”陈志伟调出另一张照片——尸体胸口位置,塑料薄膜外面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土地要血,我给血。——冯耀宗”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直接签名?”一名探员难以置信。
“太明显了。”陆逸辰皱眉,“如果是冯耀宗,他不会蠢到留下自己的名字。”
“除非,”王平安说,“他在挑衅。或者……这是栽赃,但不是栽赃给他,而是栽赃给‘栽赃他的人’。”
众人没听懂。
“假设有人想陷害冯耀宗,留下了他的名字。”王平安解释,“但冯耀宗猜到我们会这么想,所以他故意留下自己的名字,让我们以为‘这太明显了,肯定是有人陷害他’,从而排除他的嫌疑。”
“多重心理博弈。”陆逸辰点头,“但无论是哪种,尸体是真的,人死了是真的。”
“现场勘查结果?”
“鉴证科还在进行。但初步报告说,尸体同样有冻伤痕迹,同样检测到琥珀胆碱残留。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王平安看向时钟——现在是凌晨一点。
“也就是说,在我们昨晚电视通报之后,他立刻又杀了一个人。”王平安的声音冰冷,“他在回应我的通报,告诉我:你抓不到我,我还能继续杀。”
电话响了。
是鉴证科紧急报告:“王sir,第三具尸体的dNA结果出来了……和雪库血迹中的第二种未知dNA匹配。这是第二个受害者。”
“等等,”王平安皱眉,“第二具尸体是西贡那个,我们已经确认了身份。雪库血迹有两种dNA,一种是第一个受害者阿玲,另一种未知——现在确认是第三具尸体。那西贡的尸体呢?她的dNA不在雪库里?”
“对。雪库里只有阿玲和第三具尸体的血迹。西贡那具尸体……可能是在别处处理的。”
王平安陷入沉思。
三个受害者,两个处理地点。雪库处理了阿玲和第三具尸体,西贡的死者另有处理地点。
为什么?
“除非……”陆逸辰突然开口,“雪库和西贡度假屋是两个不同的‘工作室’。冯耀宗可能有多个场地,由不同的人管理。肖寒负责雪库这条线,西贡那边……可能还有其他人。”
“多人协作的流水线。”王平安明白了,“冯耀宗在经营一个‘谋杀产业链’。有人负责物色目标,有人负责‘处理’,有人负责‘演出’,有人负责清理……”
他感到一阵寒意。
这不是一个变态杀手。
这是一个犯罪企业。
“查冯耀宗名下所有偏僻物业,特别是那些长期空置、但有定期水电消耗记录的。”王平安下令,“还有,查他的保险记录。”
“保险?”陈志伟一愣。
“如果这是生意,就一定有盈利模式。”王平安说,“杀人表演收费是一部分,但那些受害者的死亡……可能还能带来其他收益。”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凌晨三时,警务处金融犯罪调查科。
王平安敲开了调查科主管办公室的门。主管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姓郑,正在加班。
“郑sir,帮我查个人。”王平安将冯耀宗的资料递过去,“我要他过去五年所有的保险记录,包括他作为投保人和受益人的所有保单。”
“保险?”郑主管推了推眼镜,“这需要法院调查令……”
“特别重大案件,总警司紧急调阅权。”王平安亮出证件,“所有责任我负。”
郑主管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你这次玩得很大啊王sir。外面都在传你要倒了。”
“那就让我在倒之前,把该查的查清楚。”
半小时后,打印机开始吐出密密麻麻的保单记录。
冯耀宗名下的保单多达二十七份,涵盖人寿、意外、健康等各种类型。但真正引起王平安注意的是其中五份:
五份高额人身意外保险,投保人是五名不同的女性,受益人均为冯耀宗。
保额:每份五百万港币。
“这五个人……”王平安指着名单,“查她们的身份。”
郑主管在电脑上操作,很快调出资料。
第一个:林美娟,二十五岁,夜总会公关,三个月前车祸身亡。保险公司赔付五百万给受益人冯耀宗。
第二个:陈小敏,二十八岁,按摩师,两个月前“意外坠楼”。赔付五百万。
第三个:黄丽华,三十岁,酒吧侍应,一个月前“溺水”。赔付五百万。
第四个:阿玲,二十四岁,流莺,三天前被杀。保单生效中。
第五个:西贡案的死者,二十六岁,失业。保单生效中。
“第三具尸体还没确认身份,”郑主管说,“但如果按照这个模式……应该也有一份保单,受益人是冯耀宗。”
王平安盯着屏幕,感到一阵恶心。
“每杀一个人,他赚五百万保险金。”他低声说,“加上‘表演’收费,一条人命……他能赚六七百万。”
“而且这些女性都是社会边缘人,没有家人追究,死亡很容易被定性为‘意外’或‘自杀’。”郑主管说,“如果不是这次雾河案闹大了,引起警方深入调查,这些命案可能永远都不会被联系到一起。”
“土地收购是幌子,”王平安明白了,“或者说,是‘兼职’。他真正的生意是……杀人骗保和变态娱乐。”
他看向郑主管:“这些保单,能作为证据吗?”
“难。”郑主管摇头,“他完全可以说,只是‘关心’这些女性,帮她们买保险,不幸她们出意外了。除非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策划了这些死亡。”
“西贡度假屋的录像里,他有观看谋杀过程。”
“但录像被炸毁了。”郑主管看着他,“你现在手里有什么直接证据?”
王平安沉默。
他手里有肖寒工作室的视频片段,有档案,有通讯记录……但都不能直接证明冯耀宗杀人。
“还有七小时。”王平安站起身,“我会找到证据的。”
凌晨四时,法医科。
陆逸辰还在工作台上忙碌。第三具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放在解剖台上。
“有什么新发现?”王平安问。
“同样的琥珀胆碱注射,同样的止血带勒痕。”陆逸辰说,“但这次……凶手留下了更多痕迹。”
他指着尸体脚踝处的针孔:“这次注射点周围有轻微的淤血和表皮擦伤,说明注射时死者可能挣扎过,或者……注射者手法不够熟练。”
“不是同一个人注射的?”
“可能是新手。”陆逸辰用镊子从尸体指甲缝里夹出一点微小的碎片,“还有这个——透明塑料薄膜的碎片,来自包裹尸体的那层膜。但上面有指纹。”
“冯耀宗的?”
“不。是一个陌生的指纹,数据库里没有记录。但我在碎片上还发现了微量的油墨痕迹,化验后确认是……印刷油墨。”
“印刷?”
“像是手指接触过报纸或文件后,沾染了油墨,然后又接触了塑料膜。”陆逸辰说,“这个凶手可能从事文职工作,或者经常接触印刷品。”
王平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律师。冯耀宗的律师团。”
如果冯耀宗让手下人参与“处理”尸体,律师是最可能的人选——他们懂法律,知道如何规避风险,而且忠诚度相对高。
“还有这个。”陆逸辰拿起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根短发,“在塑料膜内侧发现的,不是死者的头发。dNA正在化验。”
电话响了。是技术科。
“王sir,肖寒的手机信号出现了!在北区一个废弃的村屋里,信号很弱,但还在移动。”
“立刻定位!派一队人过去!”
“已经派了。另外……我们恢复了肖寒电脑里一段被删除的录音。是冯耀宗和他的对话。”
“发过来。”
几分钟后,录音通过内部系统传来。王平安按下播放键。
首先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应该是肖寒,语气紧张:“冯生,警方查到雪库了,用电记录他们肯定会查到的……”
然后是冯耀宗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慌什么。雪库的购买记录用的是离岸公司名义,查不到我头上。你那边处理干净就行。”
“但是王平安亲自督办……”
“王平安?”冯耀宗笑了,“他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我安排好了,明天会有大新闻。等媒体和议员一起施压,警务处就会让他停职。”
“那……接下来的表演还做吗?客户都付款了。”
“做,为什么不做?”冯耀宗的声音带着笑意,“就在明晚。我亲自出席。既然王平安喜欢直播,那我们就给他一场真正的‘直播表演’。”
录音到这里结束。
王平安脸色铁青。
明晚。直播表演。
冯耀宗要在众目睽睽下杀人?
“疯子。”陆逸辰说。
“不,是赌徒。”王平安看着录音文件,“他在赌我不敢在公众面前抓他,赌法律程序跟不上他的速度,赌媒体和政客会保护他。”
他站起身:“陈sir!”
陈志伟推门进来:“王sir。”
“调集所有可用人手,查冯耀宗明晚可能去的地方。剧院、私人会所、酒店宴会厅……任何能进行‘表演’的场所。”
“范围太大了……”
“那就缩小范围。”王平安说,“他要‘直播’,就需要摄像设备和传输线路。查全市所有能进行电视信号直播的场所,包括那些非正规的。”
“电视台呢?”陆逸辰突然说,“他自己的电视台?”
王平安一愣。
冯耀宗名下有一家小型电视台“金视传媒”,主要播放娱乐节目和广告,但拥有完整的直播设备。
“金视传媒的演播厅在哪里?”
“观塘工业区,一栋旧工厂大厦的顶层。”陈志伟查资料,“但那里平时没什么节目……”
“就是那里。”王平安抓起外套,“集合队伍,现在就去。”
凌晨五时三十分,观塘工业区。
天色微明,工业区还笼罩在灰蓝色的晨雾中。金视传媒所在的工厂大厦外静悄悄的,只有门口保安亭亮着灯。
王平安的车队停在两个街区外,他通过望远镜观察大厦。
“有灯光。”他说,“顶楼有房间亮着灯,而且……有车辆进出痕迹。”
地面有新鲜的车轮印,通向大厦后方的货运电梯。
“陈sir,你带一队人封锁前后门。陆法医,你跟我上去。”
“王sir,这需要搜查令……”陈志伟提醒。
“来不及了。”王平安看着顶楼的灯光,“如果里面正在准备谋杀,每一分钟都可能有人死。”
他按下对讲机:“行动。”
警员们迅速散开,控制出入口。王平安带着陆逸辰和四名特警队员,从货运电梯上去。
电梯停在顶楼。门打开,是一条昏暗的走廊。
走廊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隔音门,门缝里透出光线。
王平安示意特警准备,然后轻轻推门。
门没锁。
里面是一个小型演播厅,大约两百平米。舞台上搭着简单的布景——一张椅子,白色背景布,几盏摄影灯已经架设好。
但舞台上没有人。
控制室里也没有人。
整个演播厅空荡荡的,只有设备亮着待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