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奎率领着从世子手中“讨”来的两万蜀中精锐,浩浩荡荡开赴南部前线。大军抵达石岭关后,并未急于与关外气势正盛的五溪蛮叛军展开决战,反而在关内扎下坚固营寨,摆出了一副稳守待援、谨慎行事的姿态。
然而,这不过是徐奎精心策划的又一场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徐奎只带了数名绝对心腹,秘密潜出石岭关,在关外一处隐秘的山谷中,与五溪蛮首领沙摩柯会面。
“舅舅,别来无恙。”徐奎屏退左右,对眼前这位身材魁梧、面目凶悍的蛮族首领,竟用了亲属的称谓。
沙摩柯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徐奎的肩膀,声如洪钟:“好外甥!干得漂亮!这下,蜀中的兵权,可算是落到你手里了!”
徐奎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计划顺利。赵弘老儿中毒已废,世子年幼无知,如今蜀中军务,已尽在我掌握之中。接下来,还需舅舅配合,将这出戏唱完。”
“你说,怎么演?”沙摩柯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简单。”徐奎压低声音,“从明日起,你我两军,每日派出小股部队,在关前隘口‘激战’数场。动静要大,厮杀要狠,但要控制伤亡,做足样子。我会不断向成都发送‘紧急’军报,声称蛮兵势大,我军虽奋力抵抗,但急需援兵和粮草。你要做的,就是围而不攻,偶尔佯攻一下,做出僵持之势,将蜀中最后的兵力和我需要的物资,一步步都‘逼’出来!”
“妙计!”沙摩柯抚掌大笑,“就让那成都城里的娃娃世子,乖乖把家底都送到你手上!到时候,这蜀中,还不是咱们舅甥说了算?”
“正是如此!”徐奎眼中野心勃勃,“待我彻底掌控蜀中兵马,再与晋王殿下里应外合……这西南天下,可图矣!”
计议已定,次日开始,石岭关前便上演了一幕幕“激烈”的攻防战。战鼓喧天,喊杀震地,烟尘蔽日。徐奎麾下的“官军”与沙摩柯的“蛮兵”每日厮杀,看似惨烈,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双方心照不宣,伤亡微乎其微。
与此同时,一封封措辞紧急、渲染战局危殆的求援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成都。文书中文情并茂地描述了蛮兵的凶悍、己方将士的“浴血奋战”以及前线粮草军械的“匮乏”,恳求世子殿下速发援兵,接济粮秣。
成都蜀王府内,刚刚因为父王苏醒而稍感宽慰的世子赵元启,接到这些接连不断的“噩耗”,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本就缺乏主见和军政经验,见自己倚重的大将徐奎都在前线“陷入苦战”,更是慌了手脚。在徐奎安插在世子身边的幕僚(已被收买)的“忧心忡忡”的进言下,赵元启未及深思,也顾不上与刚刚苏醒、仍需静养的父亲商议,便仓促下令,将护卫成都的最后五千王府卫队,以及大批粮草军械,火速调往南部前线,增援徐奎。
五千生力军带着大量物资离开成都,使得本就因蜀王遇刺而人心浮动的成都城,防御力量顿时变得空虚起来。
就在这五千援军出发两天后,蜀王府寝宫内。
经过御医的精心调理和静养,蜀王赵慎的气色终于好了大半,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能劳累,但已能勉强坐起,进些流食,神智也清醒了许多。这一日,世子赵元启和蜀王妃正陪在榻前,细心地伺候汤药。
赵慎喝了几口参汤,精神稍振,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容和妻子担忧的眼神,心中感慨,便轻声问道:“元启啊,为父昏睡这些时日,府中……乃至蜀中,可还太平?没出什么大事吧?”他醒来后,众人怕他受刺激,一直不敢提及外界纷扰。
赵元启见父亲询问,本想含糊过去,但见父亲目光殷切,又觉得父亲既已好转,些许烦心事或许说出来也无妨,便斟酌着语气,尽量轻描淡写地回道:“父王安心静养便是,一切有儿臣在。只是……只是南边的五溪蛮,月前不知何故,突然作乱,攻破了两座县城。儿臣已派了吴信将军前去平叛,只是……吴将军初战不利,受了些挫折。”
赵慎闻言,眉头微皱,但尚能保持镇定:“五溪蛮?嗯……那些蛮子,向来不服王化,时有骚动。吴信勇猛有余,谋略稍欠,受挫也在情理之中。后来如何了?”
赵元启见父亲并未动怒,心下稍安,便继续道:“儿臣见南疆局势吃紧,便又委派了徐奎将军,率领两万精锐,前往增援。徐将军抵达后,正在石岭关与蛮兵激战,日前送来军报,说战事胶着,急需援兵。儿臣……儿臣想着早日平定叛乱,以免生灵涂炭,两日前,已命成都最后的五千卫队,携带粮草,前往支援徐将军了。想必不久便有捷报传来。”
赵元启说得轻松,本以为父亲会夸奖自己处事果断。谁知,蜀王赵慎听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身体猛地前倾,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赵元启,声音因极度惊骇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嘶哑:
“你……你说什么?!你……你派了徐奎去?还……还把最后的五千卫队也派给他了?!你……你糊涂啊!!!”
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将赵元启和蜀王妃都吓坏了。赵元启连忙上前扶住父亲,惊慌道:“父王!父王息怒!保重身体啊!儿臣……儿臣是担心南疆局势,徐将军乃父王倚重之大将,用兵稳健,儿臣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赵弘猛地打断儿子的话,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徐奎……徐奎他怎么可能会真心去平定五溪蛮的叛乱?!你可知……你可知那五溪蛮现任首领沙摩柯是谁?!”
赵元启被父亲的样子吓住了,茫然地摇头。
蜀王赵弘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沙摩柯……是徐奎的亲舅舅!徐奎的生母,就是上一任五溪蛮首领的女儿!他们……他们是血脉至亲!”
“什么?!”赵元启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奎……徐奎的母亲是蛮族?五溪蛮首领是他的舅舅?这……这怎么可能?!
蜀王妃也吓得掩住了嘴,脸色煞白。
“此事……乃绝密……知晓者极少……”赵弘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徐奎其父早亡,其母带他改嫁入我蜀中一武将之家,他随了继父之姓,此事便被刻意隐瞒下来。但他与五溪蛮……从未断绝联系!此次叛乱,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为父遇刺、府中大乱之时爆发!吴信莫名败得如此蹊跷!徐奎一到便成‘僵持’!如今……如今你竟将最后的兵马也尽数交予他手……这……这哪里是什么叛乱?这分明是……是徐奎与五溪蛮里应外合,要谋夺我蜀中基业的惊天阴谋啊!!!”
轰隆!赵元启只觉得天旋地转,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父王会中毒?为什么吴信会中伏惨败?为什么徐奎索要兵权如此顺利?为什么战报总是“激烈”却无实质进展?这一切的一切,根本就是一个针对蜀王府的、精心策划的陷阱!而自己,这个愚蠢的世子,竟然一步步地将兵马和权力,亲手送到了阴谋家的手中!
“父王!儿臣……儿臣罪该万死!儿臣糊涂啊!”赵元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充满了悔恨和后怕。
“现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赵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王者的决断光芒,“快!元启!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去追回那五千卫队!能追回多少是多少!追不回,也要让他们就地警戒,不可再前往石岭关!”
“是!是!儿臣这就去办!”赵元启连滚爬爬地起身,就要往外冲。
“还有!”赵慎叫住他,语气急促而坚定,“立刻下令,成都四门戒严,全城进入战时状态!派人持我王令,大开蜀王库,取出所有金银铜钱、布帛粮草,紧急征召城中青壮,组建新军!告诉他们,王府管吃管饷,优先招募退役老兵,尽快编练成军,至少要凑齐两万人,日夜操练,以备不测!”
“同时,”赵慎的目光投向北方,带着最后的希望,“立刻以为父的名义,起草最紧急的奏章,将蜀中危局、徐奎叛变的真相,原原本本奏报朝廷,恳请陛下火速发兵入蜀平叛!要快!要快啊!迟了……恐怕成都危矣,蜀中危矣!”
“儿臣遵命!儿臣这就去办!”赵元启此刻再无半点犹豫,父亲的清醒和决断,给了他主心骨。他立刻冲出寝宫,召集王府属官、将领,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
很快,沉重的成都城门缓缓关闭,守军全部上岗,戒备森严。蜀王库的大门洞开,金银绢帛如同流水般运出,在城中各处设立募兵点,敲锣打鼓,紧急征召勇士。一封沾着蜀王与世子血印的、陈述徐奎勾结蛮族、意图谋反、恳求朝廷火速救援的十万火急奏章,由最忠诚可靠的死士带着,冲出成都,朝着洛阳方向绝尘而去。
蜀王府内,下达完一系列命令的蜀王赵弘,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榻上,剧烈地喘息着。蜀王妃在一旁垂泪伺候。
“希望……希望还来得及……”赵慎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他醒来了,识破了阴谋,但蜀中的局势,已经危如累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