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内,汉王行辕。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一股压抑的气氛。汉王赵奢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听着麾下将领禀报“征兵”的“丰硕成果”,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虽然连日败退让他心惊胆战,但看着名册上那急剧膨胀到“二十万”的兵力数字,一种虚妄的安全感又油然而生。
“好!甚好!” 汉王抚掌,独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二十万大军!陈彦小儿麾下不过数万,我看他如何抵挡本王的人海!传令各营,加紧……嗯,整备!速速分发兵器,不日随本王出城,与官军决一死战!” 他本想说出征,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稍显稳妥的词。
“王爷,” 阴先生眉头紧锁,出列谨慎劝道,“新卒骤增,良莠不齐,军械粮草亦捉襟见肘,仓促出战,恐非良策。不如稳守襄阳,凭借坚城深池,以逸待劳,同时加紧整训,待……”
“阴先生过虑了!” 汉王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横肉抖了抖,“兵贵神速!岂能坐等官军休整?本王就是要趁其立足未稳,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碾碎之!至于粮草军械……” 他冷哼一声,“荆州富庶,岂会缺这点东西?加紧征调便是!谁敢藏匿,以通敌论处!”
阴先生看着汉王那不愿正视现实的模样,心中暗叹,知道再劝无益,只得躬身退下。
与此同时,在汉王视线之外的荆州乡野,一场场人间惨剧正在上演。
荆州北部,毗邻荆山的一处偏僻山坳里,有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因村后山岭形似卧牛,得名卧牛岭。 江老栓一家就住在这里。江老栓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婆娘体弱多病,常年卧床。夫妻二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前些年被征去戍边,死在了北疆,连尸骨都没能回来。如今家里只剩下十六岁的次子江岭,和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儿江小鱼。江岭虽年纪不大,但常年劳作,生得颇为壮实,性格憨厚孝顺;江小鱼则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清秀,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姑娘,也是家里的开心果。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将卧牛岭染上一层凄艳的红色。江岭刚从地里回来,正帮着母亲煎药,江小鱼在灶间忙碌着准备一家人的晚饭,虽是粗茶淡饭,却也透着一丝贫寒中的温馨。
突然,村口传来一阵狗吠马嘶和粗暴的喝骂声!紧接着,院门被人“哐当”一声狠狠踹开!
五六个歪戴帽子、斜挎腰刀的汉王军兵痞,在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毛的队正带领下,闯了进来。院子里散养的鸡鸭被惊得四处乱飞。
“征兵!汉王有令,各家男丁,十五以上,五十以下,全部征召入伍!违令者,斩!” 队正挥舞着皮鞭,唾沫横飞地吼道。
江老栓闻声从屋里连滚带爬地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军爷!军爷开恩啊!我家大郎已经死在边关了,就剩下二郎江岭,他才十六啊,是家里唯一的劳力!他要是走了,地谁种?他娘病着,妹子还小,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啊!求军爷开恩,放过我家吧!” 老泪纵横,声音凄惨。
“老东西!滚开!” 队正一脚将江老栓踹翻在地,目光随即淫邪地盯住了闻声从灶间探出头、吓得脸色煞白的江小鱼,“哟?没想到这穷山沟里,还藏着这么个水灵的小娘子……”
他搓着手,狞笑着逼近江小鱼:“小娘子,跟了军爷我,包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何必在这山沟里受苦受穷?” 说着,伸手就去摸江小鱼的脸。
“畜生!别碰我妹妹!” 江岭眼见父亲被踹,妹妹受辱,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怒吼一声,想也没想,顺手抄起墙根下劈柴用的斧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队正狠狠劈了过去!
事出突然,那队正根本没料到这个半大少年敢反抗,猝不及防,只听“噗嗤”一声闷响,斧头深深劈进了他的肩胛骨!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啊——!” 队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踉跄后退。
“反了!小杂种敢杀官!” 其他兵痞又惊又怒,纷纷拔刀围了上来。
江岭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幼虎,挥舞着滴血的斧头,死死护在吓得瑟瑟发抖的妹妹和倒地呻吟的父亲身前:“我跟你们拼了!”
他凭借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对家中地形的熟悉,竟在狭窄的院子里与几个兵痞周旋起来,混乱中又砍伤了一人。但他毕竟年少,很快身上就多了几道血口子。他知道不能久留,瞅准一个空档,猛地将斧头掷向一名兵痞,趁其躲闪之际,一把拉起妹妹,又奋力搀起父亲,撞开摇摇欲坠的后院篱笆,拼命向村后黑黢黢的荆山深处逃去。
那几个兵痞,看着同伴重伤,又忌惮江岭的亡命凶狠,没敢深追穷寇。但他们岂肯罢休?满腔邪火无处发泄,便彻底撕下了伪装。
“妈的!江家勾结山匪,抗命杀官!给老子搜!值钱的东西全部拿走!房子烧了!” 受伤的队正忍着剧痛,嘶声下令。
兵痞们如同土匪般冲进江家和其他几户看起来稍好的人家,砸门破户,抢掠粮食、鸡鸭,甚至稍微值点钱的破被褥、铁锅都不放过。江小鱼没来得及带走的几件旧衣裳被撕扯得粉碎。最后,他们点燃了江家的茅草屋。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兵痞们狰狞的脸和村民们惊恐无助的眼神。整个卧牛岭,瞬间陷入了哭喊与混乱之中。
类似“卧牛岭”的惨剧,在汉王控制下的荆州各地,不断重复上演着。 征兵成了合法的抢劫,兵痞们借机敲诈勒索,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零星的抵抗,开始如同星火般,在荆襄大地上点燃。
襄阳城西三十里,一座临时搭建的新兵营寨。
这里与其说是兵营,不如说是难民营。帐篷不足,许多新兵只能露宿在草棚甚至露天之下。他们大多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农民,其中不乏许多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娃娃兵,穿着破烂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放到他们手中的“兵器”,是削尖的竹枪、锈蚀的柴刀,甚至还有直接发下来的锄头、木棍。
几个兵痞出身的“教官”,负责“操练”这些新兵。所谓的操练,就是无尽的打骂、体罚和人格侮辱。
“废物!连站都站不直!没吃饭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教官,一鞭子狠狠抽在一个瘦弱的娃娃兵背上,单薄的衣衫瞬间破裂,留下一道血痕。
娃娃兵疼得浑身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看什么看?小杂种!” 教官又是一脚,将娃娃兵踹倒在地,“告诉你,上了战场,官军的刀可比老子的鞭子快!不想死,就给我往死里练!”
另一个教官则趁机克扣那本就少得可怜、还掺着沙子的口粮,中饱私囊。新兵们饥肠辘辘,却敢怒不敢言,眼中充满了仇恨和绝望。夜晚,营地里死气沉沉,只有伤兵的呻吟、压抑的哭泣和军官帐中的猜拳行令声。
几个相熟的年轻新兵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咒骂。
“这哪是当兵?这是当牲口!”
“汉王不把我们当人看!逼我们去送死!”
“家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听说隔壁村王老五因为交不出‘犒军粮’,被打断了腿……”
“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反正都是死!”
怨气,如同堆积的干柴,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起冲天大火。
终于,大规模的民变和兵变,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先是偏远山村,百姓不堪欺压,自发组织起来,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伏击小股的征兵队或粮草队。
很快,反抗的火焰蔓延开来。一些被强征入伍的新兵,在军营中发动暴动,杀死凶残的教官,抢夺兵器,然后一哄而散。
各地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