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源舟内的灵压风暴骤然平息,舟身恢复了安稳。
然而,凤无涯左手指尖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每一次颤动,都像有一根无形的细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深处,搅动着她的神魂。
这是强行预判未来的反噬,一次比一次更剧烈。
她强忍着太阳穴传来的阵阵刺痛,再次催动星盘,眼前的未来影像却像蒙上了一层浓雾,支离破碎,开始严重失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拨乱构成未来的因果之弦。
煨娘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双生契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作为道胎,神魂每衰弱一分,你赖以生存的预知能力就会多失真一次。你们的命,早就绑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连璟终于悠悠转醒。
他那双墨黑的眼眸中一片茫然,仿佛刚从一场横跨千年的大梦中惊醒。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直地落在白尾身上,声音沙哑干涩,问出了第一句话:“你说……我昨晚,提过‘青霓’这个名字?”
白尾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片沾染着暗红色血迹的蛇鳞,边缘锋利,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
“尊上,这是您昨夜昏迷时,从口中吐出的。”
连璟的目光瞬间被那片蛇鳞攫住。
他凝视了许久,仿佛要透过这片鳞,看穿尘封万古的秘密。
突然,他猛地从床榻上起身,踉跄着走向归源舟角落的灵祠。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完全出于一种深刻到烙印在灵魂中的本能。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做,但身体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指,在祠堂角落的空壁上,用指尖缓缓勾勒。
他画得很慢,每一笔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座巍峨雄奇的山脉轮廓,渐渐在墙壁上显现。
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一直静立一旁的雾姬毫无征兆地浑身剧震!
她眼中那万年不变的迷雾剧烈翻涌,几乎要溢出眼眶,失声惊呼:“这是……雨林之心!”
话音未落,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她的脑海!
那是千年前的画面。
青霓大圣尚是人形,一袭青衣,风华绝代,与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并肩立于山巅。
那男子眉眼温润,气质出尘,手中正握着一枚古朴的玉简,玉简上清晰地刻着一道神秘的双螺旋纹路。
只听他用无比温柔,却又带着一丝决绝的语气,轻声对身边的青霓道:“只要你在,我便敢违抗这天命。”
那人,那张脸……分明就是连璟的前世!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
凤无涯当机立断,亲自带着连璟,根据雾姬提供的记忆线索,深入南荒地底,寻找那座可能存在的上古溶洞遗迹。
地底溶洞错综复杂,地脉灵气紊乱不堪。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时,头顶的岩层毫无预警地发出碎裂的巨响,无数巨石裹挟着万钧之力轰然崩塌!
“小心!”
凤无涯本能地发动预判,想要在瞬息之间找出唯一的生路。
然而,这一次,她脑中的未来影像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怖一幕——在第三息,她清晰地看到自己被一块磨盘大的落石砸中,血肉模糊!
预知,失效了!
生死一线间,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那块巨石即将砸落的刹那,一道身影猛地从侧方撞来,用尽全力将她狠狠推开。
“轰——!”
巨响震耳欲聋,烟尘弥漫。
凤无涯摔在地上,回头望去,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连璟被那块巨石死死压住了右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尊上!”白尾等人惊骇欲绝,立刻就要上前施救。
“别救我……”连璟的声音嘶哑而微弱,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淋漓,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死死盯着身前巨石压出的裂缝深处,“……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被巨石砸开的岩壁深处,赫然浮现出一行以远古妖文书写的铭文,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静土未成,钥匙不得归。”
煨娘是唯一能破译这行古文的人。
她逐字辨认,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最后几乎是带着颤音说道:“原来……所谓的‘静土计划’,根本不是为了冻结时间拯救苍生……而是要将整个玄凰大陆,炼化成一个永恒静止的死亡国度!所有生灵,都将成为滋养‘静土’的活祭品,唯有手持道胎的‘钥匙’,才能在这片死寂的国土上……自由行走。”
她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愤怒:“而我们七十二洞妖族,正是当年被选中,作为启动计划的……第一批祭品!”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连璟听着,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所以,我的先祖不是想救世,他只是想创造一个只有他认为‘正确’的世界。”
他抬起被压住的右臂,任凭鲜血从指尖滴落。
他以指尖血,在面前的虚空中,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写下了一个字——“安”。
这个字,不是他被动触发时间之力时书写的任何一个古字,而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主动运用的力量。
“安”字成型的瞬间,整个地底溶洞猛地一颤!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地脉深处传来阵阵共鸣。
岩壁上那行令人不寒而栗的铭文,竟像是被温水融化的冰雪,颜色迅速褪去,最终彻底消散无踪。
归程途中,连璟靠在归源舟的窗边,沉默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南荒夜空。
他的右臂已经过包扎,但失血过多的脸色依旧苍白。
凤无涯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汤走到他身边,正要递给他,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手心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在我那无数次孤独的轮回里,只有这一次,有人愿意等我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眉心那枚由凤无涯种下的守心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不是什么钥匙,也不是什么容器。我是连璟。我想和你一起,建一个……不怕时间流动的王朝。”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苍穹之上,那颗代表着连璟命运的双螺旋星辰,竟毫无预兆地微微一颤。
一缕比月华更皎洁,比星光更纯粹的银色光芒,穿透了归源舟的结界,精准无误地降下,温柔地笼罩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久久不散。
夜色渐深,舟内一片静谧。
然而舟外的世界,却因这星辰的异动而暗流涌动。
无人知晓,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一场即将席卷整个大陆的巨大风暴,已在悄然酝酿。
新的秩序尚未建立,旧的权力格局,却已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