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源舟猛然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星海深处攥住,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炸裂的光雨尚未触及甲板,南荒千万生灵的嘶吼与咆哮便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了。
凤无涯心头警铃大作,豁然转身。
舱室之内,连璟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汗水浸透了衣衫,但他的右手食指却在坚硬的玄晶地面上疯狂划动,带起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
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星纹在他指下绽放,流淌着不祥的血色微光。
这些符号诡谲而古老,凤无涯一眼便认出,其源头竟与星骸碎片上的“焚世骨诏”别无二致!
但她很快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每一笔,每一个转折,都与骨诏上的纹路截然相反。
骨诏是释放,是召唤,而连璟此刻所刻画的,更像是一种……逆向的封印!
“这不是预言……这是回溯!”煨娘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锐颤抖,她死死盯着地面上不断蔓延的符文,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他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他的命,把已经发生的灾难……往回推!”
话音未落,霍斩岳的紧急传讯符在空中炸开,他的声音急促如火烧:“帝君!万妖古门深处异动!那万年不动的镇界符阵,正随着……随着某种未知力量而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凤无涯瞳孔骤缩。
她猛地看向连璟,霍斩岳所说的“未知力量”的节奏,竟与连璟指尖划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还有!”霍斩岳的声音更加惊骇,“守门石像……石像的眼眶里,流出了黑色的血!它们在低语,一遍又一遍,只有四个字……‘钥匙归来’!”
钥匙归来!
这四个字如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凤无涯脑中的所有迷雾!
她终于明白了!
连璟根本不是什么被献祭的炉鼎,他那被诅咒的血脉,也不是灾厄的引子。
他是钥匙,是开启这一切,也是唯一能终结这一切的“原初之钥”!
那些人费尽心机将他送来,不是为了用他献祭,而是为了让他体内的“钥匙”与南荒地脉的“锁孔”结合,开启真正的末日!
“必须阻止他!”凤无涯厉喝一声,掌心神力凝聚,便要强行切断连璟与归源舟、与整个南荒地脉的连接。
“不能停!”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瞬间拦在她身前,是雾姬。
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帝君,他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强行中断,他体内积蓄的庞大星力会瞬间失控爆开,届时别说肉身,连灵魂都会被碾成齑粉,永世不得超生!”
凤无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救,他会死于力量耗尽;不救,他会死于力量爆炸。
这竟是一个必死的局!
不!她凤无涯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认命”二字!
电光火石之间,她“煨娘,取炎诏炉!”
煨娘浑身一震,那是初代女帝用以镇压失控道胎的上古法器,霸道绝伦,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其主!
但此刻,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储物法戒中捧出一尊古朴的赤金小炉。
凤无涯没有半分迟疑,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狠狠一划!
殷红的皇血顿时如泉涌出,精准地注入炎诏炉的炉心。
她口中念念有词,以自身磅礴的神魂之力为引,强行点燃炉火!
“以我之魂,为你之桥;以我之血,为你之锚!双生契,共鸣!”
嗡——!
炎诏炉发出一声震彻神魂的轰鸣,凤无涯的身影瞬间变得虚幻。
下一刹那,她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牵引,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渊。
这里是连璟的识海。
没有山川湖海,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熔金构成的世界。
金色的岩浆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灼热与毁灭的气息。
而在这片世界的中心,无数个连璟的身影层层叠叠,如同无穷无尽的倒影。
他们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书写一个古老的字符。
每写完一笔,其中一个身影便会崩解一寸,化作金色的光点消散。
而新的身影又会从时间线的上游浮现,继续这永无止境的、自我毁灭的书写。
而在所有时间线的尽头,那片最深沉的黑暗之中,一道扭曲、粘稠的虚影,正缓缓睁开一双漠然的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来自远古混沌的深渊凝视。
“时魇”!烛阴残魂!
那虚影感受到了凤无涯的到来,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发出的声音带着戏谑与嘲弄,直接响彻在凤无涯的魂海深处:“你来得正好,我的……孙媳。”
面对这足以让神明都为之战栗的远古邪物,凤无涯却异常平静。
她不攻,不退,只是静静地立于这片熔金世界的入口。
她缓缓抬手,一缕缕源自她神魂深处最纯粹的情感、思念与守护之意,在她掌心凝聚。
那不是神力,不是法则,而是属于“凤无涯”这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人间烟火”。
光芒汇聚,化作一盏小小的、摇曳的灯火。
“幼灯,醒来。”她轻声呼唤。
灯火中,一个梳着总角、孩童模样的光灵揉着惺忪的睡眼浮现,它正是凤无涯以自身记忆凝结的引者。
幼灯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牵起一只由思念编织的纸鸢,歪着头看向凤无涯。
凤无涯的目光穿过无数个正在崩解的连璟,投向他灵魂最深处、那被无尽痛苦与诅咒掩埋的原点。
“去,”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他回家。”
幼灯点了点头,牵着纸鸢,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记忆的深渊。
它穿过一层层扭曲的时间线,越过一道道自我毁灭的身影,最终,抵达了一间被风雪覆盖的小木屋。
屋子里,炉火正旺。
一个温柔的妇人握着一个稚童冰冷的小手,在温暖的沙盘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字。
“小璟,你看,这个字念‘安’,平安的‘安’。”
那是阿阮乳母的声音。
那一刻,熔金世界里所有正在书写、正在崩解的连璟,动作骤然停滞!
那股席卷一切的毁灭之力,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现实之中,一直紧闭双眼的连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原本漆黑的眸子,此刻竟化作了一片璀璨的金色,金瞳之中,清晰地倒映出凤无涯焦急而关切的脸庞。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的声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迷茫与眷恋,却又蕴含着洞穿轮回的决绝。
“娘……我学会写字了……”
“这次……没有写错。”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左手,反手一握,竟从虚空中抓出一缕由他自身本源之力凝聚而成的金色符文!
在凤无涯惊骇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将这枚符文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这一世,我自己做主!”
金纹入体,没有鲜血流出,反而化作一道道形如锁链的印记,从他眉心浮现,瞬间遍布全身,最终汇聚于心口,形成了一道缠绕着无数细小锁链的复杂神印——“守心印”!
正是他以那半块点灵图碎片为基,反向点化自身血脉,将那“时魇”残魂,硬生生锁死在了自己的体内!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那尊悬浮于半空的炎诏炉,在完成了“双生契”的使命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轰然炸裂!
无数碎片向四周飞溅,却在即将伤到众人时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在空中飞速旋转、重组,最终竟在凤无涯的掌心上方,凝聚成了一枚只有巴掌大小、流光溢彩的微型星盘!
凤无涯心念一动,低头看去。
星盘之上,光影流转,竟清晰地映照出未来三息之内将会发生的画面:归源舟的船顶,一名身着黑袍的刺客无声无息地潜伏着,他手中的淬毒短刀,刀锋已经紧紧贴住了她所在舱室的舷窗!
凤无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侧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冷笑道:
“你拔刀,慢了半拍。”
话音未落,窗外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紧接着便是利刃碎裂的声音。
那名顶级刺客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咽喉已被一道无形的气劲洞穿,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从船顶坠落。
而就在此刻,遥远到连神明都无法触及的星渊最底部,那块悄然裂开缝隙的黑曜石神碑,碑体的裂缝中,竟缓缓渗出了一丝微弱却纯粹至极的金色丝线。
金线无视空间与距离,悄无声息地搭上了遍布宇宙的因果星网,如同一条寻找宿主的毒蛇,朝着人间的方向,急速流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