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卷起漫山枯黄。
汉中通往上庸的官道之上,两万曹军组成的黑色洪流,正拖着疲惫的步伐,艰难前行。
连日来的急行军,早已耗尽了将士们的锐气。汉中之地特有的湿热,如同附骨之疽,让这些自北方而来的甲士们烦躁不堪,沉重的盔甲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紧贴着被汗水浸透的皮肉。
队伍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主将夏侯渊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之上,眉头紧锁。他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没想到,申耽、申仪那两个软骨头,竟敢不战而降。
更没想到,那支所谓的桃源镇大军,在拿下上庸三郡之后,非但没有据城而守,反而直接放弃了城池,全军退入了这茫茫大山之中。
这算什么?
示弱?诱敌?
夏侯渊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山野村夫不懂兵法的拙劣伎俩罢了。
战争,是铁与血的碰撞,是勇气的较量。躲在这穷山恶水之中,又能有什么作为?
“将军,前方十里,便是定军山。我军斥候回报,敌军主力,便在山下扎营。”
一名传令兵策马奔至近前,高声禀报道。
“知道了。”
夏侯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旁的副将张合,驱马上前,面色凝重,再次开口劝谏。
“将军,敌军以逸待劳,又占据地利。我军远来疲惫,不若先行扎营,探明虚实,再做计较。切不可……”
“够了!”
夏侯渊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他转过头,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张合,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怒火与厌烦。
“儁乂,你的胆子,已经被这汉中的瘴气,给熏没了吗?”
他的声音冰冷,充满了讥讽。
“敌军就在眼前,不战而退,安营扎寨?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看我夏侯妙才的笑话吗!”
张合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当他看到夏侯渊那双已经泛起血丝的眼睛时,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此刻的夏侯渊,就是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任何言语,都只会让他更加疯狂。
张合默默地拨转马头,退到了一旁,眼中,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灰暗。
半个时辰后。
曹军的先锋部队,终于翻过了一道山梁。
豁然开朗的视野尽头,一座壁立千仞的雄山,如一尊沉默的巨人,横亘在天地之间。
定军山。
山脚下,一片开阔的谷地之中,黑压压的军阵,早已严阵以待。
数千名身着漆黑甲胄的步卒,结成一个巨大的方形盾阵,如同一块黑色的礁石,沉默地伫立在谷口。他们手中所持的,并非长枪,而是一面面造型奇特的,巨大而厚重的塔盾,盾后,是雪亮的斩马刀刀锋。
在他们身后,那陡峭的山腰之上,隐约可见三处用垒石和原木构筑的简易阵地,数千名同样身着黑衣的士兵,正静静地,伏于阵地之后。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战鼓雷鸣。
整个战场,只有山风吹过山林的呜咽之声。
那股死一般的沉寂,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叫骂,都更让人心头发寒。
夏侯渊眯起眼睛,打量着远处的敌阵。
他看不懂。
对方的阵型,古怪至极。前方的步卒不持长兵,如何抵挡骑兵冲锋?后方的士兵龟缩在山腰上,又是何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他看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土鸡瓦狗。
“哼,装神弄鬼。”
夏侯渊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向前一指,那积压了数日的怒火与烦躁,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全军出击!”
“踏平他们!”
“咚!咚!咚!”
曹军的战鼓,终于敲响。
那沉闷的鼓点,如同死神的脚步,宣告着一场杀戮的开始。
“杀啊!”
压抑已久的曹军将士,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他们如同开闸的洪水,向着山谷中那片沉默的黑色礁石,席卷而去!
山腰之上,第一处阵地。
周虎面无表情地,透过掩体的缝隙,注视着下方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军。
他的左臂,还隐隐作痛。
那份来自麦积山的耻辱,如同烙印,时刻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吸取了教训。
他不再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一种武器,一个战术。
他将神机营的三千将士,分作三队,布置在山腰三个互为犄角,可以形成交叉火力的阵地之上。
山脚,则是由两千名重甲的黑云骑,下马步战,结成盾阵。他们手中的特制防爆盾,足以抵御任何强弓硬弩。他们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成为一道,让神机营可以安心输出的,无法逾越的城墙。
“距离,三百步。”
身旁的观察手,声音冷静地报出距离。
周虎没有动。
“两百步。”
周虎依旧没有动,他的手,稳稳地按在身前的垒石之上。
“一百五十步!”
观察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紧张。
曹军的先锋,已经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清他们脸上那狰狞的表情。
就是现在!
周虎猛地抬起手,向前,狠狠一挥!
“第一队,开火!”
命令,如同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传遍了整个阵地。
“砰!砰!砰!砰!砰!”
数百支“太行一式”燧发枪,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怒吼!
那声音,不再是火绳枪那般零散而清脆。而是一种更加沉闷,更加厚重,仿佛是大地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轰鸣!
大片的,浓郁的白色硝烟,如同浓雾,瞬间笼罩了整个阵地。
山谷之中。
正奋力向前冲锋的曹军将士,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听到一阵从未听过的,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巨响。
紧接着,他们前方的战友,便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镰扫过一般,成排成排地,向后倒去!
血花,在空中,肆意绽放。
凄厉的惨叫,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便被后续的轰鸣所淹没。
一个照面,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曹军,便被清扫一空!
幸存的曹军,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这是什么?
妖术?天雷?
不等他们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第二道命令,已然下达。
“第二队,开火!”
山腰的第二处阵地上,又是一片沉闷的轰鸣与浓郁的白烟。
又是一片密集的,如同冰雹般的弹雨,从另一个角度,狠狠地,砸入了曹军那已经开始混乱的阵型之中!
又是一片血肉横飞!
“第三队,开火!”
“第一队,装填完毕!开火!”
三支队伍,轮番射击。
那致命的轰鸣,在山谷之中,形成了一曲永不停歇的,死亡的乐章。
曹军将士,彻底崩溃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勇武,他们身经百战的经验,在这一刻,变得可笑而无力。
他们甚至,连敌人的面都见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或者身边的同伴,被那看不见的“天雷”,撕成碎片。
恐惧,如同瘟疫,疯狂蔓延。
后方的夏侯渊,看得目眦欲裂!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
这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麾下的精锐,竟已折损了近两千人!
而对方,甚至没有一人伤亡!
“擂鼓!”
夏侯渊状若疯虎,他一把推开身旁的鼓手,亲自抄起鼓槌,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砸向那面巨大的牛皮战鼓!
“咚!咚!咚!咚!”
“不许退!后退者,斩!”
“给我冲!冲上去!杀了他们!”
他嘶吼着,咆哮着,试图用自己的勇武,去驱散那笼罩在全军头顶的,名为恐惧的阴云。
同时,他对着身边的亲兵队长,下达了命令。
“你!带上我的一千亲卫,从左侧的山坡,给我摸上去!把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全都给我剁成肉酱!”
“诺!”
那名身经百战的亲兵队长,毫不犹豫,立刻点齐一千名最精锐的甲士,如同一群矫健的猎豹,脱离了主战场,向着山谷左侧那看似平静的山林,悄然包抄而去。
他们,是夏侯渊手中,最锋利的刀。
然而,当他们刚刚踏入那片幽静的树林时。
脚下,一根毫不起眼的,被树叶掩盖的绊索,被轻轻触动。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机括轻响。
紧接着。
“轰——!!”
一声比刚才所有轰鸣加起来,还要巨大十倍的,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撕裂的恐怖巨响,从林中,轰然炸响!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一团巨大的,夹杂着泥土、碎石与断木的火球,冲天而起!
那上千名精锐的曹军亲卫,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那恐怖的冲击波与炙热的火焰,瞬间吞噬!
残肢断臂,如同暴雨般,从天而降。
浓烈的,硫磺与焦臭混合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山谷。
整个战场,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如同神罚般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主战场上,那些还在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冲锋的曹军士卒,在看到这一幕后,最后一丝侥,幸与战意,被彻底摧毁。
“天……天罚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
他扔掉了手中的兵刃,转身,便向来路,发疯般地逃窜。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溃败,如同山崩。
再也无法遏制。
高台之上,夏侯渊呆呆地,看着那片还在冒着黑烟的树林,看着那如同潮水般,向后溃败的士卒。
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不甘。
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
他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
输得,一败涂地。
战至黄昏。
当最后一缕残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定军山下,早已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夏侯渊,在数百名残兵的护卫下,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片,让他永生难忘的修罗地狱。
此战,曹军出征两万,战死、踩踏、溃散而亡者,近七千人。
而桃源镇一方,伤亡,不足百人。
山腰之上。
周虎静静地,看着那狼狈退去的曹军背影,看着那满目疮痍的战场。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载寒冰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手,擦去了溅在脸颊上的一点温热血迹。
那份压抑在他心中数月之久的耻辱,终于,被洗刷干净。
他知道。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主公为他们打造的,这不怕下雨的“火棍”。
将为这个天下,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凛冽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