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坡试探之后的几天,军营气氛愈发诡异。高肃几乎不再露面,中军大帐终日紧闭,连亲卫送饭都只允许放在帐外。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檀香与血腥的冷冽气息却愈发浓郁,如同无形的薄雾,笼罩着整个营区,压得人喘不过气。士兵们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中带着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仿佛随时会拔刀相向。
林煜与禽滑素心知不妙,【貌劫】的侵蚀正在加剧,高肃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边缘。他们试图寻找机会再次接近,却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在外。
这夜,月黑风高。营地中央,中军大帐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压抑、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低吼。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能量波纹以中军大帐为中心,轰然扩散,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
林煜与禽滑素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周遭营地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却又在历史记载中声名赫赫的战场——
邙山!
但眼前的邙山,绝非史书上描绘的那般。天空是诡异的、永不褪色的绯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色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滴下血雨。大地是焦黑的,龟裂的土地缝隙中汩汩流淌着暗红的、如同熔岩般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铁锈与腐败的气味。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他们身着北周(历史上邙山之战的对手)的衣甲,却面目模糊,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血色迷雾中涌出,沉默着,咆哮着,挥舞着兵刃,永无止境。杀声、战鼓声、号角声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如同劣质戏班演奏般的刺耳音调。
而在这片绝望战场的中心,那道金色的身影依旧耀眼。
高肃,或者说,他精神核心投射出的幻影,正挥舞着马槊,进行着一场永不停歇的、华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之舞。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极致的力量与美感。侧身避过劈来的马刀,槊尖顺势划出完美的半圆,将三名敌骑拦腰斩断,血雾喷溅,在空中形成短暂而凄艳的虹;旋身、突刺,槊杆如游龙般抖动,精准地点碎一名敌将的面门,那头颅爆开的景象竟有种诡异的花朵绽放般的意味;他甚至会借助战马的冲力,做出近乎杂技般的腾挪,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落脚都恰好避开致命的攻击,而手中的马槊则如同死神的画笔,勾勒出死亡的轨迹。
这不再是战斗,这是一场被他潜意识精心编排的、盛大的死亡芭蕾。敌人的生命成了舞台上转瞬即逝的烟火,他们的惨叫和鲜血成了渲染气氛的音效与布景。极致的残酷与极致的“艺术”在这里扭曲地融为一体。
然而,林煜和禽滑素都清晰地看到,在那狂舞的金色面具之下,那双透过幽深孔洞显露出的眼睛里,没有嗜血的快意,没有胜利的兴奋,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与麻木。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在执行着永无止境的、名为“证明”的酷刑。
“是【貌劫】领域!”林煜稳住心神,对身旁的禽滑素喊道,“他将我们拉入了他的精神核心幻境!这里的一切,都由他的执念构筑!”
禽滑素脸色苍白,她的【顾影】技能在这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无数扭曲的杀戮意念和痛苦的哀嚎如同针一般刺向她的大脑。“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幻境的核心!否则会被困死在这里,或者被同化成这杀戮之舞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一群面目模糊的北周士兵便嘶吼着向他们冲来。林煜眼神一凛,尘缘剑出鞘,【其疾如风】瞬间加持,剑光如电,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幻象士兵斩灭。然而,这些士兵被斩灭后,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一缕缕黑红色的煞气,融入周遭的环境,随即又有新的士兵从迷雾中凝聚出来!
“不行!在这里杀死这些幻象,只会壮大这个领域的力量!”林煜立刻察觉不对,【星弈】快速推演,“这些幻象是他执念的衍生物,消灭它们等于在认同他的杀戮逻辑!”
禽滑素也立刻改变策略,不再攻击,而是全力运转【织命】技能,淡金色的光华以她为中心扩散,形成一个稳固的守护区域,将涌来的幻象士兵暂时阻挡在外。同时,她的【心桥】如同最灵敏的探测器,努力穿透这血腥的喧嚣,感知着这片扭曲战场中,那属于兰陵王本心的、最真实的痛苦源头。
“他在那里!”禽滑素指向战场最中心,那永不停歇的金色身影,“但他的痛苦……很分散,仿佛弥漫在整个战场。这幻境的核心……似乎不是他本身,而是……某种‘意念’?”
林煜一边协助禽滑素抵御着幻象士兵永无止境的冲击,一边全力运转【星弈】和【数理之殇】。增强后的推演能力让他开始解析这个幻境的结构。在他的感知中,这片邙山战场不再是一片混沌,而是由无数清晰的、却充满矛盾的“规则线条”构成。
有的线条代表着“军功”,扭曲地链接着杀戮与荣耀;
有的线条代表着“容貌”,如同荆棘般缠绕着那金色的面具,不断释放着憎恶与隐藏的指令;
有的线条代表着“认可”,却通向无底的深渊,仿佛无论多少杀戮都无法将其填满;
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兰陵王入阵曲》的旋律线条,如同指挥棒,协调着这一切的“演出”……
“我明白了!”林煜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幻境的核心,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那个无法化解的矛盾——对容貌的憎恶与对凭借容貌之外的东西获得认可的极致渴望,这两者之间的死结!”
这个死结,具象化为了这片永无止境的、必须通过极致杀戮表演来“证明”的战场!只要这个矛盾存在,杀戮就不会停止,幻境就不会破碎!
“我们必须让他意识到这个死结!”林煜对禽滑素喊道,“或者,找到打破这个循环的‘钥匙’!”
然而,谈何容易。此时的“高肃”完全沉浸在他的杀戮舞剧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每一次挥槊,每一次敌人的“死亡”,都在强化着他的执念,让这个幻境变得更加坚固和疯狂。
绯红色的天空下,无边无际的敌军浪潮中,林煜与禽滑素如同两叶扁舟,在由痛苦与偏执构筑的惊涛骇浪中挣扎,寻找着那唯一可能存在的,通往救赎的缝隙。而那场华丽而残酷的死亡芭蕾,仍在舞台中央,不知疲倦地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