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看着重新燃起希望的贾母,以及一旁暗自窃喜、准备去宁府“抄家”的贾赦,心中冷笑,这么做固然有好处,但是你们可能确保贾蓉不被抓到嘛?
此时的宁国府内,此刻已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秩序,如同被捅破的蜂窝,乱作一团。下人们或真或假地哭嚎着,更多的则是眼神闪烁,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偷偷将一些小巧易藏的古玩摆设、金银器皿往怀里塞、袖子里藏,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互相推搡争抢,往日森严的规矩在死亡的恐惧和利益的诱惑下荡然无存。
尤氏作为贾珍的填房妻子,虽不得贾珍真心爱重,但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宁国府当家奶奶,靠着这个身份,她也能安享富贵,维持着体面。可如今,天塌了!丈夫横死,名义上的儿子贾蓉弑父潜逃,这泼天的丑闻足以将整个宁国府碾碎!
而宁府一旦倒塌,她一个无儿无女、无所依仗的寡妇,将来该何去何从?
就算宁府还能保留,但是新的宁府主人会是谁?是族中过继来的不知名子弟嘛?无论谁来,她这个前任家主的遗孀,都将是尴尬的存在。运气好些,或许能被供养在僻静院落,了此残生;运气不好,被扫地出门,都是有可能的。想到那渺茫未知、注定凄凉的未来,尤氏只觉得浑身冰冷,连哭都哭不出声了,只瘫坐在贾珍院外的廊下,目光空洞地望着混乱的人群,眼泪无声地流淌,那悲戚中带着深入骨髓的凄惶与绝望,让人观之心酸。
而与尤氏那发自内心的绝望不同,天香楼内的秦可卿,虽也穿着一身素服,脸上挂着哀戚的泪水,但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她那双美眸深处,除了应景的悲伤之外,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一份对未来的隐秘期盼。
此刻的她,心中波涛汹涌。贾珍死了!那个如同噩梦般笼罩着她、让她日夜不得安宁的禽兽,终于死了!虽然不知道琮郎具体是如何做到的,但这一切发生得如此“恰到好处”,她本能地将此联想到了那个承诺会救她出苦海的男子。
巨大的危险骤然解除,让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虽然眼下宁府大乱,前途未卜,但只要那个人在,她便觉得有了主心骨,有了盼头。她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脱离了这牢笼之后,与琮郎……那会是怎样的光景?这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热,心中不由泛起一丝甜意。
她演得极好,连身边最贴身的宝珠和瑞珠都被瞒了过去。两个丫头虽然知道她与贾琮的事情,但是见她哭得哀切,只当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或是兔死狐悲,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忧。她们哪里知道,自家奶奶那低垂的眼睑下,隐藏的是即将获得新生的窃喜和对情郎的信赖。
就在宁府这混乱达到顶点,几乎要失控之时,贾赦带着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仆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都给我住手!”贾赦站在庭院当中,叉着腰,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厉声喝道,“反了!都反了!主子刚遭了大难,你们这些奴才就敢趁机作乱!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带来的仆役立刻分散开来,呵斥着,推搡着,将那些正在偷抢的下人制住。
贾赦目光贪婪地扫过这雕梁画栋、堆金砌玉的宁国府,心中乐开了花。他对着闻讯赶来的赖升等人下令:“赖升!你带路,先把库房、账房、还有珍儿的私库都给老子……不,都给本老爷我看管起来!这些都是宁府的公产,绝不能有失!”
他又指着那些被控制住的下人,对带来的仆役头子吩咐:“把这些刁奴都给本老爷搜!仔细地搜!身上,住处,一处都不许放过!把他们偷藏的东西,都给老子……都给本老爷原封不动地追回来!少了一件,唯你们是问!”
在贾赦看来,这些宁府的财物,从库房里的大件,到这些下人们偷掖的零碎,都已经是他贾赦的了!他现在做的,不是保护,而是在清点自己的“战利品”!他带来的仆役自然也明白主子的心思,搜刮起来格外卖力,不仅将下人们身上搜刮一空,更是直接闯进下人房中,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将所有值钱或不值钱但疑似宁府的东西都搜罗出来,集中看管。
一时间,宁府内鸡飞狗跳,哭喊声、求饶声、呵斥声不绝于耳。贾赦看着一箱箱、一匣匣被搜检出来的金银、首饰、古玩、绸缎被集中起来,以保护看管为名,运往他位于荣国府东路的自家院落,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些闪闪发光的财物,如何充实他那原本就颇为可观,但永远觉得不够的私库。
尤氏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悲凉。她如何看不出贾赦那掩藏在“保护”名义下的贪婪?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宁府的基业,眼看就要被这位贪婪的大伯吞掉。可她一个刚刚死了丈夫、无依无靠的寡妇,又能做什么?连出声阻止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默默地转过头,泪水流得更凶,那是对自身命运和宁府未来的彻底绝望。
秦可卿在楼上,也隐约听到了下面的动静,透过窗缝,看到了贾赦那副急不可耐的贪婪嘴脸。她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贾琮那日在她耳边许下的承诺,以及那双坚定而温柔的眼睛。只要他能平安,只要他能履行诺言,这宁府的万贯家财,在她眼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她轻轻抚摸着腕上那只贾琮上次来看她时,悄悄给她戴上的、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心中一片温热。她相信,那个如同天神般闯入她黑暗生命的男人,一定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给她一个光明安稳的未来。而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并演好眼前这出孝顺儿媳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