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枚橡胶圈收入袖袋,抬步走向主车间。锻锤声在耳边轰响,铁屑随风飘散,落在新铺的钢轨上。工曹匠首迎上来,双手微颤,掌心还沾着油泥。
“最后一道工序刚完。”他声音压得低,“轮毂铆接已定,链条咬合也试过三次。只是……”
“只是什么?”
“匠人们说,这车没畜力拉着,人坐在上面蹬两脚,真能走?”
我没答话,只朝中央广场走去。十名技工围在一辆银灰色车辆旁,正用软布擦拭车身。车架笔直,双轮并列,前轮可转,后轮连着一条金属链条,直通脚踏。阳光照在橡胶胎面上,泛出暗沉光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工匠蹲在地上看轮子,年轻学徒伸手摸车把,还有人小声议论:“铁皮包一圈软胶,就能减震?莫不是哄人的。”
我走到车旁,一手扶住把手,一脚踏上踏板。
人群安静下来。
双腿一蹬,车轮转动。起初缓慢,随后加快。我穿行于堆叠的钢材之间,拐弯时不急不偏,刹车时稳稳停住。来回三圈,回到原地。
没人说话。
工曹匠首走上前,手指轻碰轮胎:“真是人自己蹬出来的?没藏机关?”
“人就是动力。”我说,“步行六十里要一天,这车半天就能到。不吃草,不喝水,只要两条腿还在。”
他低头看着链条,又抬头看我:“若坏了呢?修得了么?”
“和马车一样修。”我拍了拍车架,“轴承松了紧一紧,链条断了换一根,胎破了补胶就行。比牛马省事多了。”
这时,一名少年挤进来。是机械坊新招的学徒,脸上还带着泥土。
“让我试试!”他喊。
我在一旁扶着他上车。第一次歪歪斜斜,踩了几步就倒了。第二次稳了些,往前走了十丈远。第三次竟绕了半圈回来,脸上满是汗,眼睛却亮。
“好轻!”他喘着气,“像踩在风上!”
人群炸开了。
“我家送饭去城西,每日来回两个时辰,要是有这个……”
“孩子上学不用起那么早了!”
“跑货的商队是不是也能用?”
有人抢着要试骑,有人围着车子问东问西。一个老木匠蹲下身,仔细看那链条与齿轮的咬合处,忽然说:“这齿对得真准,差一丝都转不动。”
工曹匠首站在我身边,声音发紧:“真要量产?”
“三条流水线,马上开。”我说,“车架优先锻造,轮毂同步加工。橡胶轮每日出二十副,先供成都城试点。”
他点头记下。
我又道:“传令下去,各城门设‘自行车维护站’,招募民间修车匠,统一培训。谁会修,谁就有活路。”
天色渐暗,工坊灯火点亮。第一批十辆车整齐排列在空地上,每辆横梁都刻了编号。一名老工匠伸手抚摸车把,久久不语。
“活了六十年,没见过铁架子还能自己跑的。”他喃喃,“这不是车,是活物。”
我没回应,转身走进侧厅。案上摊开《工造日志》,墨已研好。
提笔写下:
“建兴二十三年夏,首辆人力自行车成。双轮承体,足力驱动,辅以胶胎减震,适于城乡短途往来。试行于民,反响甚佳。令即日起,列为民生工程推进。”
写罢搁笔,烛光映在纸面。字迹清晰,无须修改。
这时,脑中响起提示音。
“【代步工具普及】任务已发布:一年内生产自行车一万辆。奖励待解锁——缝纫机图纸、衣物裁剪模板。”
我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已定。
走出侧厅,工坊仍在运转。运输车缓缓驶过,载着密封件送往铁路维修点。远处卸货区,几箱橡胶原料刚从育苗园运来,工人正一箱箱搬下。
我走向主车间门口,脚步未停。
“明日开始,车架产量翻倍。”我对迎面走来的监工说,“所有闲置锻炉全部启用。”
“可材料……”
“缺多少报多少,工部调拨优先供给。”
他应声而去。
我站在门口,望着整片厂区。灯火通明,人影穿梭。一名技工抱着图纸冲进车间,高声喊师傅核对尺寸。另一侧,两名学徒推着刚组装好的自行车测试制动。
就在这时,工曹匠首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块金属片。
“大人,刚发现的问题。”他递过来,“链条连接销钉的硬度不够,连续骑行三十里后可能断裂。”
我接过细看。是热处理不到位,表面有细微裂纹。
“换工艺。”我说,“所有销钉重新回炉,加一道淬火工序。不合格的一律熔毁。”
“可这样会拖慢进度……”
“宁慢一天,不放一件残品出去。”我盯着他,“这是百姓骑的车,不是摆样子的物件。”
他低头:“明白。”
我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人!”是值守夜班的技工,“第三生产线的滚珠轴承装配不对,间隙太大,转起来发热严重!”
我立刻折返。
车间深处,一台新装车正被拆解。几名工匠围着轴承座争论不休。一人说该加垫片,另一人坚持要重铸内圈。
我蹲下查看,手指探入轴承内圈。转动时确有滞涩感,且边缘已有轻微烧痕。
“按标准件校正。”我说,“误差超过半毫的,全部返工。今晚必须解决。”
工匠们迅速行动。有人跑去取量具,有人拆卸其他部件检查。油灯下,金属碰撞声不断。
我站在一旁监督,直到第一组合格轴承装上测试车。转动顺畅,无异响。
“继续。”我说,“每一辆出厂前,都要过三道检验。”
夜更深了。工坊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二更。
一名学徒捧着记录册跑来:“今日共完成整车十辆,备件三百二十件。明日预计可出车十五辆。”
我点头。
正要离开,工曹匠首又追上来,脸色凝重。
“刚收到消息。”他说,“广州方面来报,陈良副手带回的橡胶幼苗,第二批移栽死了七株。”
我停下脚步。
“原因查清了吗?”
“说是雨水太多,根部腐烂。”
我沉默片刻。
“派人去查。”我说,“把死亡植株带回来,分析土质、水分、光照。每一步都要记清楚。”
“可现在正是生产关键期,抽不开人……”
“抽。”我打断,“没有原料,再多的生产线也是废铁。”
他咬牙应下。
我最后看了一眼科室内的装配线。新一批车架正在焊接,火花四溅。一名工人抬起头,正好撞上我的视线,立刻挺直了背。
走出工坊大门时,风卷着铁灰扑在脸上。远处育苗园的方向,隐约可见几点灯火。
我抬手摸了摸袖中铁枪。它一直都在,冰冷而沉重。
明天还要看第三批橡胶轮的耐久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