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的雷霆之怒之下,皇城司与内侍省联手彻查,效率惊人。
很快,便从那几个奶娘身上,以及她们居住的厢房里,搜出了隐藏极深的毒物。
经太医署几位顶尖的太医会诊确认,那是一种极为阴损的慢性毒药。
此毒无色无味,通过肌肤接触或附着在衣物、器皿上缓慢渗透,不会立刻致命,却能悄然侵蚀婴幼儿脆弱的脏腑经络,使其在三岁之前,逐渐体弱多病,最终看似‘先天不足’或‘意外染疾’而夭折。
最可怕的是,此毒一旦侵入心脉,即便中途被发现,也极难彻底拔除,几乎注定早逝的命运。
只是下毒之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三位皇子内里并非真正的婴孩。
他们在察觉到那一点点异常时,便立刻发出激烈的抗议,阴差阳错地打破了这个计。
得知真相的赵祯,先是涌起一阵后怕,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怒气!
他气得浑身发抖。
过往的自己简直可笑!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是因为自己的不孝,才导致上天惩罚,让他子嗣艰难,一个个孩子离他而去。
他以为许兰苕害死他几位公主已是后宫罕见的恶毒。
他以为宫中这些出身名门、规矩森严的女人们,纵然无趣,至少心存仁善……
却原来,在这看似平静的宫墙之下,竟藏着如此多的毒蛇,时时刻刻觊觎着他来之不易的骨血!
一时间,他看谁都可疑。
自幼一同长大、性情温婉的苗心禾?
生了长子、看似与世无争的俞才人?
甚至是那些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嫔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至于皇后曹丹姝……赵祯内心是矛盾的。
她之前确实犯过错,但在他心里,皇后胸怀丘壑,关注的是朝堂大事,虽然性格别扭,但如此阴损歹毒、残害皇嗣的事情,她应当是不屑于做的。
而宫外皇后的养子宗实……
自从有了元佑,赵祯几乎已将这人忘得一干二净,从未将他与眼前的祸事联系起来。
奶娘之事尚未查出明确的幕后指使,搜查萦碧阁的人又呈上了更令人心惊的发现。
在萦碧阁的库房中,竟搜罗出了不少内藏玄机的摆件、香料甚至布料,其中混杂着能致人长期接触后难以生育,或体虚多病的药物!
朱曼娘听闻,仔细回忆,悚然一惊:“官家,妾身想起来了!这段时间,确实有人陆陆续续地用一些更精美、更别致的物件,换下了妾身房中原本的摆设。潜移默化之下,妾身竟未曾察觉房间何时少了这些旧物。”
佩玉也连忙补充道:“娘娘,之前您喜欢的那个琉璃摆件,不是无故摔碎了吗?奴婢现在想来,那摔碎的,似乎就和库房里这套动了手脚的,是同一款式!”
朱曼娘蹙起秀眉,心中疑窦丛生:“莫非……是有人知晓谁要动手脚,故意在暗中帮我?”
赵祯此刻已是怒火中烧,不管是谁在暗中动手,又是谁在暗中相助,他都要将这幕后黑手连根拔起!
“查!给朕彻查!凡是经手过萦碧阁器物摆设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就在赵祯身后,张茂则紧攥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冷汗浸湿了内衫。
他知道,是皇后对萦碧阁动了手。
他深知皇后虽恢复了部分权力,但在朱娘子盛宠和四位皇子的光芒下,处境日益艰难,一时行差踏错。
他不忍见皇后彻底万劫不复,也曾暗中派人劝谏皇后收手。
同时,他利用职权,悄悄将那些被动过手脚的东西寻由头挪至库房封存,那琉璃摆件,也是他授意心腹小内侍不小心撞碎的。
他原想着,这般暗中周全,既全了旧日情分,也能保全各方,将风波消弭于无形。
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后竟如此丧心病狂,连尚在襁褓的皇子都不放过!
她真的变了。
张茂则心中说不清是失望,是痛心,还是某种彻底的了断。
如今官家下令彻查,张茂则明白,无论奶娘之事是否与皇后直接相关,这库房被动手脚之事,是决计瞒不住了。
他自幼陪伴官家,深知其性情,此刻若再隐瞒,便是欺君大罪,也辜负了官家对他多年的信任。
想到这里,张茂则把心一横,猛地出列。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祯面前,以头触地,声音沉痛:“官家!臣有罪!萦碧阁库房中那些器物,是臣察觉异常后,暗中下令收回库房的!那摔碎的琉璃摆件,也是奴婢授意内侍所为!臣知情不报,甘受任何惩罚!”
赵祯黑沉的脸上一瞬间掠过震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张茂则……你为何要动这些?你……你知道这些东西是谁做的,对不对?”
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在张茂则跪下认罪的那一刻,赵祯心中那模糊的怀疑瞬间清晰。
是皇后!
是曹丹姝!
他怎么没想到!皇后膝下养着赵宗实这个养子,更是将亲侄女曹滔滔嫁给了他,已将全副身家押注其上!
怪不得!
怪不得她要害曼娘,害他的孩子们!
是为了给赵宗实扫清障碍吗?!
张茂则只是不停地磕头,额角很快一片青紫,渗出血丝,却咬紧牙关,不肯吐出那个名字。
他反复道:“臣有罪!臣辜负了官家信任!请官家重罚!”
看着他这般固执的模样,赵祯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了,只剩下彻底的失望。
他挥了挥手,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张茂则,撤去你所有职司,暂关押于你自己房中,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入!”
“谢……官家。”张茂则颓然叩首,被内侍带下去前,不知为何,突然抬起头看向朱曼娘。
她眉头微蹙,看着他眼里似乎是感激,似乎是担忧,似乎是疑惑……
她还是当初慈云寺柔婉的朱娘子。
她还是福宁殿毅然护着官家的柔嘉昭容
……
她似乎一直没有变过……
不……她更美好了……
张茂则垂下眼睛,跟着内侍离去,背影萧索。
果不其然,失去了张茂则的暗中维护,彻查进行得更加顺利。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清晰地指向了坤宁宫。
那些致使不孕、体虚的阴损之物,确系皇后授意宫人放入萦碧阁。
而那几个奶娘,虽未查到与皇后直接联系的铁证,但顺藤摸瓜,却发现他们都和宫外的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个元沛的奶娘甚至是皇后父亲的外室!
证据确凿,赵祯震怒!
他立刻下旨,传唤尚一无所知的曹皇后来到萦碧阁。
曹丹姝踏入内,感受到殿内肃杀的气氛,心中不由一沉。
赵祯没有绕任何圈子,将查获的证据狠狠摔在她面前,厉声质问:“曹丹姝!你告诉朕,为何要对曼娘、对朕的皇子们下此毒手?!你是皇后!母仪天下!即便将来元佑继承大统,你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可享尊荣,安度余生!你为何要行此等恶毒之事,自毁前程?!”
曹皇后看着那些证据,脸色瞬间白了。
她抬头,解释道:“官家!臣妾承认,确实不想朱曼娘继续生育,独占圣宠,动摇宫中平衡。但臣妾以曹氏列祖列宗起誓,对三位皇子下毒之事,绝非臣妾指使!臣妾……臣妾还不屑于对襁褓婴孩下手!”
虽然之前家里人相劝她动摇了,可她自有她的骄傲,朱曼娘一个戏子出身,能教出什么出色的孩子?
况且官家子嗣向来早夭是常态,她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然而,话出口的瞬间,她心中也已明了。
定然是曹家的族人,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暗中瞒着她动了手。
事已至此,辩解已是徒劳。
她挺直了脊背,直直地跪下,语气反而变得坦然,甚至带着几分压抑已久的愤懑:“官家,臣妾一身才学,入宫为后,是想如刘太后一般,辅佐官家,安定江山,成就一番事业!可如今呢?朱曼娘不过是因为能生养,便凌驾于诸妃之上,宠冠后宫,连她生的儿子都被官家视若珍宝!这公平吗?官家!臣妾确实不想她继续生了,但害皇子性命,非臣妾所为!”
赵祯看着她,听着她这番肺腑之言,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自私与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