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俨被一个卑贱妃嫔如此顶撞,气得浑身发抖,胡子直翘,手指着朱曼娘,“你、你、你“了半天,才怒骂道:“妇人之见!胡搅蛮缠!果然是民间之妇,卑贱无耻!非有官家之妇德行!官家若要修德行,快快废掉此妇!“
“皇叔!“赵祯猛地喝道,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曼娘坚定的时温度,心中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
他猛地挺直了脊背,将朱曼娘护在身后,冷声道,“朕看你是当真病糊涂了,在此胡言乱语,来人!送皇叔回去休息!“
内侍们连忙上前,半请半扶地将还在叫嚷不休的赵元俨带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余下熏香袅袅。
赵祯深深地看着曼娘,眼中情绪复杂翻涌。
有感激,有动容,有爱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又仿佛要从她那里汲取力量。
然后,他牵着她,走出了福宁殿。
殿门外,正值黄昏,漫天璀璨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辉煌的锦缎。
赵祯停下脚步,深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间的酸涩与哽咽。
他忽然转过身,看向身旁的女子。
曼娘也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中有关切,有抚慰。
霞光映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原本柔媚的眉眼,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朦胧的光晕,显得格外温婉明丽。
赵祯心头一热,伸出双臂,将曼娘紧紧拥入怀中。
“叫我六哥。”
朱曼娘先是一愣,随即放松下来。
“六哥。”
她没有说什么空洞的安慰之词,只是像哄孩子一般抬起手,轻轻地、一遍遍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过了许久,直到感觉怀中男人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朱曼娘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官家,元佑……还在等着爹爹去给他读《千字文》呢。“
声音带着笑意,似水轻柔。
那一夜慈云庵溪边的吟唱,从来不是什么山精鬼魅,是上天对他的垂怜。
赵祯喉头滚动,将脸在她颈窝埋得更深了些,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晚,萦碧阁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赵祯抱着胖乎乎的四皇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千字文》。
蓉姐儿在一旁安静地抄着诗,时不时抬头看看官家和弟弟。
昌哥儿则趴在另一张桌上,认真地握着毛笔描红,小脸绷得紧紧的。
朱曼娘坐在稍远一点的窗下软榻上,就着明亮的灯火,翻看着一本民间杂记,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赵祯偶尔抬头,目光掠过孩子们,落在窗下那个身影上,只觉得心中的伤痕似乎被这细碎平凡的温暖一点点缝合、抚平。
夜深,朱曼娘尚在洗漱,身心俱疲的赵祯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下了,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朱曼娘洗漱完毕,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明显圆润了些的脸庞,伸手轻轻抚上小腹,那里已然有了细微的隆起。
“真是会挑时候……“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肚子里肯定不止一个孩子不然不会这么早显怀。
幸好她刚刚生产不久,大家都没想到,加之官家这段时间忙于疫情,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她的变化。
不过现在看来这身孕,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只是……
曼娘秀眉轻蹙,最兴来刚刚夭折,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啊。
得想办法。
然而,一晚上过去办法还没想好。
清晨,她刚端起一碗燕窝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便直冲喉头,她猛地侧身,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曼娘!“赵祯被惊醒,见状大惊,连忙起身扶住她,朝外急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屏息凝神,仔细诊脉片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昭容娘娘这是喜脉!而且……脉象流利如珠,旋转如盘,铿锵有力,这……这似是双胎,乃至三胎之兆啊!“
朱曼娘知道瞒不住了,适时地露出惊愕与茫然之色,手抚上小腹,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元佑才将将三个月……怎会……“
太医忙不迭地解释,脸上堆满了笑:“娘娘体质殊异,身体康健,乃极易受孕的福泽之身,此乃天佑我朝,子嗣繁盛之吉兆啊!臣行医数十载,亦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强劲的喜脉!”
旁边的太医震惊的看着他,说话这么满的吗?什么时候被人收买的?
他给人使眼色提醒,对方却抬起头,更加自信的样子。
他放弃了。
宫中子嗣向来养育艰难。
哪有什么易孕体质。
等他被罚了,正好我升官!
赵祯先是一愣,待消化完太医的话,巨大的狂喜如潮水般袭来。
他猛地握住朱曼娘的手,眼眶有些湿润,语无伦次地连声道:“好!好!曼娘!好!真是太好了!“
他立刻转头对侍立在旁的张茂则吩咐:“赏!重重有赏!萦碧阁上下,所有宫人内侍,皆赏半年月钱!将内库新进的那对东海珊瑚树、那十二扇缂丝屏风,还有去年江南进贡的所有流光锦,全都给昭容送来!”
朱曼娘再度有孕,且极可能是多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
翔鸾阁偏殿内,张妼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艳光与鲜活,整个人形销骨立,眼神空洞。
她听着窗外宫人压抑着兴奋的议论声,猛地将手中那面菱花镜狠狠砸在地上,镜片四溅,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贱人就能……“
她嘶哑地低吼,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嫉妒。
这些日子她将自己不能再生养、失宠的痛苦,全都她最小的女儿八公主,连看一眼不曾看一眼。
每一日不是拿着官家曾经赏赐的物件回忆,就是在院子里翩翩起舞等候着官家。
“官家不会来了,官家被这个妖精勾走了……”
张妼晗绝望的想着,蓦地喉间一阵腥甜涌上。
而此刻的仪凤阁中,苗心禾抱着最兴来生前最爱玩的一个小小的布老虎,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宫女小心翼翼地这个消息告诉她。
她只是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她早就知道六哥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不在乎谁有多得宠,谁生了皇子。
她只想她的最兴来平平安安的活着……
曹皇后正在书房屏气凝神地练字,听闻张茂则的禀报,手腕一顿,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刚刚写好的一个“静“字上,慢慢晕开,毁掉了整幅字。
她放下笔,凝视着那团墨迹,良久,才对身边的心腹女官淡淡说道:“如此频繁孕育,接连生产,实乃耗损母体根本。宫中女子,为了固宠争位,竟不惜以此等涸泽而渔的方式……罢了,官家喜欢便是。“
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试图再写,最终却还是将笔搁下,将那团废纸慢慢揉成一团,低声道:“终究是个人缘法,强求不得。“
“朱昭容和四皇子确实是福泽深厚,可惜了最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