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伤势在孙院正的精心调理和秦绾的悉心照料下,一日好过一日。虽离痊愈尚远,但已能自行坐起,偶尔也能在秦绾的搀扶下,于殿内缓行几步,活动筋骨。苍白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朝政在秦绾与内阁的协同下,平稳运行。漕运之事按照秦绾的批复旨意推行下去,“以工代赈,重点疏浚”的策略果然有效,沿河民情稳定,河道疏通进度亦比预期顺利,暂时缓解了漕运危机。这令原本对皇后直接理政尚有微词的少数老臣,也暗自收起了轻视之心。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止涌动。
这夜,月隐星稀,已是宵禁时分。养心殿内烛火通明,秦绾刚服侍裴砚用了药,正拿着一卷书,坐在灯下轻声读给他听。殿内氛围安宁温馨。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如同夜鸟振翅般的三声叩响。
裴砚眸光微动,看了秦绾一眼。秦绾会意,放下书卷,扬声道:“何事?”
殿外传来墨羽低沉冷静的声音:“陛下,督主,侯小乙有要事回禀。”
“进来。”秦绾道。
殿门无声开启,侯小乙闪身而入,动作轻捷如狸猫。他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榻上的裴砚,见其精神尚可,这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脸上不见了平日的跳脱,多了几分肃然。
“头儿,娘娘,”侯小乙压低了声音,“北境那边,有动静了。”
裴砚神色不变,只淡淡道:“讲。”
“内卫安插在朔风镇的暗桩传回密报,三日前,镇北军一名负责军需采办的副将,其在外豢养的外室所居宅院,夜间曾有生面孔出入,形迹可疑。暗桩设法探查,发现那些人虽作商贾打扮,但手掌虎口皆有厚茧,步伐沉稳,似是行伍之人,且口音混杂,不似北地本土。”
朔风镇,正是镇北军大营所在之地。而镇北军,便是之前内卫密报中,与司马玄有资金往来嫌疑的边镇之一。
“可查明那些人的来历?与那副将接触所为何事?”秦绾凝声问道。
侯小乙摇头:“对方很警惕,暗桩不敢跟得太近,未能探听具体谈话内容。只隐约听到只言片语,提及‘粮秣’、‘通路’等词。那些人只在宅中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迅速离去,去向不明。暗桩试图追踪,但在城外失去了踪迹。”
粮秣,通路……这些词汇在边境地区,往往与军事行动或走私贸易相关。
裴砚沉默片刻,问道:“镇北将军李崇信近日有何动向?”
李崇信,执掌镇北军多年,在军中威望甚高,是北境举足轻重的人物。
侯小乙答道:“据明面上的军报和暗桩回报,李将军一切如常,每日巡营、操练,并无异动。倒是其麾下另一名心腹参将,半月前以巡查防务为名,去了更北边的几个哨卡,尚未归来。”
殿内烛火噼啪轻响,映得几人神色明暗不定。
秦绾看向裴砚,眼中带着询问。北境情况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涉及手握重兵的边将,必须慎之又慎。
裴砚指尖在锦被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半晌,他开口道:“司马玄虽死,其经营多年的网络未必彻底清除。边镇将领,若与外界势力有所勾连,无非为权、为利、或为……更大的图谋。”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告诉朔风镇的暗桩,暂停一切主动探查,只需密切监视那名副将及其外宅,记录所有往来人员,但绝不可暴露自身。同时,加派人手,盯紧李崇信及其核心部将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物资调动、人员往来。”
“是!”侯小乙凛然应命。
“另外,”裴砚补充道,“传令给我们在北境江湖中的暗线,留意近期是否有大规模的不明资金流动,或者有无身份特殊的江湖人在边镇聚集。”
“明白!”侯小乙记下,见裴砚再无其他吩咐,便行礼悄然退了出去,身影很快融入殿外的黑暗中。
殿内重新恢复安静,但先前那份安宁温馨的气氛,却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蒙上了一层阴影。
秦绾走到榻边,眉宇间带着忧色:“裴砚,你怀疑李崇信他……”
“暂无实证,不可妄下断言。”裴砚打断她,语气沉稳,“李崇信是宿将,镇守北境多年,有功于国。或许只是其麾下个别将领被人利用,亦或是我们多虑了。但边镇之事,关乎国本,宁可谨慎,不可疏忽。”
他握住秦绾微凉的手,缓声道:“不必过于担忧。内卫经营多年,北境并非铁板一块。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他的镇定感染了秦绾。她点了点头,是啊,有他在,有内卫在,纵然暗流汹涌,他们也并非毫无准备。
“只是,你的伤……”秦绾最挂心的,还是他的身体。
裴砚淡淡一笑,带着些许傲然与冷冽:“放心,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况且,若真有人以为我重伤便可趁机兴风作浪,那便是打错了算盘。”
窗外,夜色浓重,不知掩藏着多少秘密与杀机。
但养心殿内,两人并肩而坐,彼此的手紧紧相握,便无惧任何风雨。
微澜已起,潜踪暗行。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注定有许多人,在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为了各自的信念与目的,悄然行动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