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调令和秦绾的密旨如同两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京畿大营和漕运系统内部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几名被点名的将领虽心有不甘,但在皇帝钦赐令牌和确凿的“整肃余孽”名义下,只得乖乖交卸兵权,被调往闲职。表面上的波澜很快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涌动得更加激烈。
三日后,夜。乌云蔽月,闷雷滚动,一场夏日的暴雨蓄势待发。
养心殿偏殿内,烛火摇曳。裴砚刚喝过药,精神比前两日又好了些,已能靠着引枕坐得更久。秦绾坐在一旁,正低声向他汇报漕运暗查的初步结果。
“侯小乙传来消息,排查了三个主要漕运码头,其中清江浦码头的账目有些蹊跷,近两个月有几笔数额不小的‘损耗’记录,理由含糊。而且,码头守备官是崔家一个远房姻亲,虽未直接参与逆案,但背景不干净。”秦绾眉头微蹙,“我已令当地暗桩进一步核实,并监视其动向。”
裴砚静静听着,指尖在锦被上无意识地划动,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清江浦……是漕粮入京前的最后一个大码头。若在此处动手脚,确实便利。”他抬眼看向秦绾,“让墨羽派两组人,一组盯死那个守备官,另一组潜入码头仓库,查验那几笔‘损耗’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好。”秦绾点头,正要唤人,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慌乱的脚步声。
“郡主!大人!”来人是侯小乙,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脸上带着惊怒交加的神色,甚至忘了行礼,“出事了!我们派去监视清江浦码头守备官的两个兄弟……被、被杀了!”
“什么?!”秦绾猛地站起,脸色骤变。
裴砚的眼神也瞬间锐利如刀:“怎么回事?细说!”
侯小乙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痛:“按照吩咐,我们的人一直远远盯着那守备官的宅邸。一个时辰前,宅邸侧门悄悄驶出一辆马车,形迹可疑。阿成和小五便跟了上去。马车出城后直奔城南乱葬岗……我们的人觉得不对,跟到乱葬岗附近,只发现……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是被高手用利刃所杀,一刀毙命!那辆马车不见了!”
乱葬岗!杀人灭口!
秦绾心头发冷,对方反应太快,手段也太狠辣!这分明是察觉到了被监视,立刻采取了断然措施!
“可留下什么线索?”裴砚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的怒意。
侯小乙从怀中掏出一块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碎布,上面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黏腻之物:“这是在阿成手里发现的,他临死前似乎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这像是……像是灯油混合了朱砂和某种香料的味道!”
灯油?朱砂?香料?
秦绾与裴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个味道组合,与之前在玲珑阁打听无字玉锁时,掌柜描述的定制客人身上的味道极其相似!
是“烛龙”的人!他们果然渗透进了漕运系统,而且就在清江浦!
“他们杀了我们的人,定然知道行踪已经暴露。”秦绾迅速分析,“那守备官恐怕已经逃了,或者……也被灭口了。码头仓库里的东西,必须立刻控制!”
“来不及了。”裴砚沉声道,“对方既然动手杀人,必然已经转移或销毁了证据。现在去,只会扑空。”
他看向侯小乙,语速加快:“侯小乙,你立刻带人,持我手令,封锁清江浦码头,许进不许出!全面搜查守备官宅邸和码头所有仓库、账房!重点查近两日所有出入码头的船只记录,尤其是夜间可疑的!哪怕找不到货物,也要找到他们转移的痕迹!”
“是!”侯小乙领命,转身就要冲入雨幕。
“等等!”裴砚叫住他,目光森寒,“告诉兄弟们,小心埋伏。对方是职业杀手,手段狠辣。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明白!”侯小乙重重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中。
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琉璃瓦,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暗夜的厮杀伴奏。
秦绾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帘模糊的漆黑世界,手紧紧攥着窗棂。两条人命……就这样没了。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残酷,每一步都可能踏着鲜血。
“是我的疏忽……”她声音低沉,带着自责,“若我再谨慎些,派去更多的人,或者换个更隐蔽的方式……”
“不是你的错。”裴砚打断她,声音因伤势而微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敌人太狡猾,也太猖狂。他们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也是在争取时间。”
他看着她紧绷的侧影,缓声道:“绾儿,这条路注定尸骨铺就。我们能做的,就是揪出元凶,告慰亡魂,让他们的血不白流。”
秦绾转过身,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痛惜,有愤怒,更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力量。她心中的激荡慢慢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我知道。”她走回榻边,拿起那份关于清江浦的密报,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他们越是这样狗急跳墙,越是说明我们打中了他们的七寸。清江浦这条线,绝不能断!”
她开始迅速书写命令,调动更多资源,加大对漕运系统,尤其是清江浦方向的调查力度。
裴砚看着她专注而坚韧的侧脸,在烛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他想起那两个牺牲的暗卫,阿成和小五,他记得他们的样子,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沉默,忠诚,如今却……
他闭上眼,将翻涌的杀意与悲痛强行压下。
这个仇,他记下了。
“烛龙”……还有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雨越下越大,掩盖了世间的许多声音,却掩盖不住这皇城深处,正在酝酿的、更加猛烈的风暴。
旧仆已逝,忠魂不泯。而生者,将带着他们的遗志,继续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跋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