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风好像都带上了暖意。
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再是整天昏睡。有时会靠在林应怀里,听他和张沐讨论数据,虽然大多时候还是听不懂,却能记住几个反复出现的词——“防火墙”“数据流”“节点”,这些词像小石子,在脑子里沉下来,没再像以前那样飘走。
林应说我记住他的事能撑三天了。
第一天,他教我认基地食堂的窗口,哪个是打粥的,哪个是拿水果的。第二天,我居然能指着粥窗口说“要甜的”。第三天早上,他牵着我走过食堂,我还能拉着他往水果区走,说“昨天的苹果甜”。
他愣了愣,随即低头,用额头抵着我的,笑得眼底都泛了光:“思怡厉害。”
我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往他怀里缩了缩,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这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开心”,像含了颗橘子糖,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口。
当然,还是会忘。
第四天早上,路过水果区,我看着红彤彤的苹果,又愣住了,转头问他:“这个能吃吗?”
他一点都不意外,拿起一个擦了擦,递到我嘴边:“能吃,你昨天说甜的。”
我咬了一口,确实甜。他看着我吃,眼神温柔得像浸了水的棉花:“忘了也没关系,我再告诉你一次。”
他带我去计算部的机房。服务器嗡嗡作响,屏幕上滚动着绿色的代码,像流动的河。他抱着我坐在主控制台前,指着其中一行代码说:“这个是你以前写的,当时你说,要让防火墙像有灵性的猫,能自己躲开恶意攻击。”
我盯着那行代码看了很久,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黑暗里划过的火柴。我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冰凉的触感让那点光亮又灭了。
“不记得了?”他问。
我摇摇头,有点沮丧。他却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手心里揉了揉:“没关系,慢慢来。就算永远不记得,这些代码也记得你。”
他开始带我出入基地的各个地方。去后勤仓库看物资清单,去训练场看新成员的体能测试,去监控室看各个区域的实时画面。一开始,所有人都偷偷看我们——高高在上的族长抱着个眼神怯怯的女人,走到哪带到哪,像抱着件稀世珍宝。
后来,大家就习惯了。
看到我们过来,训练场上的人会更用力地踢正步,仓库管理员会把清单摆得更整齐,监控室的小伙子会偷偷把画面切到风景好的区域。他们看我的眼神,从好奇、探究,变成了温和,甚至带着点善意的纵容。
就像林应说的:“你是病人,他们会理解的。”
这天的会议,比往常更重要。新领域的核心算法进入最终测试阶段,张沐团队连夜赶出了测试报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着结果。
我靠在林应怀里,盖着他的西装外套,又睡着了。梦里好像有很多绿色的代码在飞,像萤火虫,我伸手去抓,却总也抓不住。
“……根据模拟数据,这个节点的容错率是0.3%,符合安全标准……”汇报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工程师,声音有点抖,大概是紧张。
我被他拔高的语调惊醒了。
眼皮很重,我眨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林应正低头看我,眼底带着询问:“醒了?”
我点点头,喉咙有点干,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下巴。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要水。
他立刻从旁边拿起温水杯,拧开盖子递到我嘴边。我喝了两口,喉咙舒服多了,靠在他怀里,转头看向投影屏幕。
屏幕上是复杂的算法模型图,其中一个红色的节点特别显眼,像颗跳动的心脏。刚才汇报的工程师正指着那个节点,说:“……这里的参数经过三次校准,绝对没问题。”
我盯着那个节点看了看,又看了看旁边滚动的数据,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脑子里那点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像小时候解数学题,看到错误的步骤,心里会咯噔一下。
我从盖着的西装外套里伸出手,指尖有点抖,却很坚定地指向屏幕上那个红色节点旁边的一行小字——“阈值:1.2”。
林应正低头帮我把外套拉好,看到我的动作,愣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手上。年轻工程师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思、思怡小姐,这、这是对的……”
林应没说话,只是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期待。他顺着我的指尖看向屏幕,又低头看我,声音放得极柔:“哪里错了?”
我没说话,只是又用指尖点了点那个“1.2”,然后抬起头,看着林应,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却很认真。
他立刻明白了。
他把我往怀里更紧地抱了抱,腾出一只手,拿起激光笔,精准地指向那个数字:“这里的阈值应该是1.5。”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
张沐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冲到屏幕前,手指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计算着,嘴里念叨着:“1.2的话,当并发量超过10万,容错率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年轻工程师的脸“唰”地白了,手忙脚乱地在笔记本上敲打,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张沐也凑了过去,两人对着屏幕上的数据流飞快核对,键盘敲击声密集得像急雨。
林应低头看着怀里的我,呼吸都放轻了。他的指尖还停留在我刚才伸出的手上,我的指尖微凉,他用掌心裹着,一点点焐热。
“思怡,”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是说,这里的阈值算错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数字,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会儿,我转过头,重新靠回他怀里,把脸埋进他颈窝,蹭了蹭——这是我表达“是的”的方式。
他抱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揉进骨血里。我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不是平日里沉稳的心跳,而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微微的颤。
“族长……”张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真、真的错了!阈值确实应该是1.5,刚才的模拟忽略了极端天气下的信号延迟,1.2的话,超过十万并发就会触发崩溃预警!”
整个会议室瞬间爆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没人敢相信,这个被族长小心翼翼护在怀里,连吃饭都需要喂,常常问出“天为什么是蓝的”这种幼稚问题的女孩,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核心算法里隐藏的致命错误。
老周推了推眼镜,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得很,有震惊,有愧疚,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林应慢慢松开紧抱我的手,转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他眼底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像被星光填满了,亮得惊人。
“我们思怡真厉害。”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摇摇头,眼神有点茫然。刚才那个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窜出来,指着屏幕说“不对”,可现在又消失了,像水里的泡泡,破了就没了。
我只是觉得那个数字看着不舒服,就像小时候搭积木,少了一块就会塌,心里慌慌的。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他立刻看穿了我的茫然,没再追问,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些,“你能指出来,就已经很棒了。”
他抬起头,看向会议室里的人,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底气:“按1.5重新校准参数,半小时后重新测试。”
“是!”所有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郑重。
会议继续进行,但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汇报的人声音更谨慎了,目光偶尔扫过我时,带着敬畏;记录的人笔尖动得更快了,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连老周在提出建议时,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林应怀里的我,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应低头看我的时候,眼底总带着笑意。他时不时会用指尖戳戳我的脸颊,或者把温水杯递到我嘴边,轻声问:“还渴吗?”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和别人讨论。那些曾经像天书一样的词汇,此刻好像没那么刺耳了。我甚至能分辨出张沐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亮了,方小宁翻文件的动作比刚才更轻了。
过了一会儿,我指着桌上的橘子糖,看着林应。
他立刻懂了,剥开一颗塞进我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散开,我舒服地眯起眼睛,往他怀里缩了缩。
“刚才那个工程师,”我含着糖,含糊地开口,“他脸红了。”
林应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我身上,暖暖的。“嗯,”他说,“他紧张了。”
“为什么紧张?”我问,这是我最近常问的话。很多事情在我看来都是模糊的,像隔着毛玻璃,我想看清,却总也抓不住。
“因为你指出了他的错误呀。”他耐心地解释,像教小孩子认颜色一样,“就像你画画时,把太阳涂成绿色,妈妈会告诉你应该是红色的,你也会有点不好意思,对不对?”
我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小时候在林家,干妈教我画画,我总爱把天空画成紫色,她从不骂我,只是笑着说:“思怡画的是童话里的天空呢。”
“嗯。”我点点头,把糖渣咽下去,“他不好意思了。”
林应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思怡不仅能看出错误,还能看懂别人的表情了,真厉害。”
被他夸得多了,我好像也没那么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