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瞎子冰冷的尸体被草席裹挟着从张府后门抬出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砸进了宸王府密室每个人的心里。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赵茂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暴怒与彻骨的寒意。
“畜生!张世荣这个老畜生!”赵茂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楠木桌案上,案面应声裂开一道细纹,他的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但他浑然不觉疼痛,只有满腔的怒火与悲愤在燃烧。“连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都不放过!”
陈先生面色凝重如水,他上前一步,沉声道:“殿下,息怒!吴先生遇害,我等悲痛万分,但此刻更需冷静!张世荣此举,正说明他狗急跳墙,也说明吴先生掌握的秘密足以让他恐惧!他这是在掐断线索,但我们手中的《起居注》残卷,他未必知晓!”
赵茂剧烈地喘息着,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猩红的眼睛盯着陈先生:“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吴瞎子这条线断了,《星宿山河图》和顾长卿下落不明,李兄在牢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不!”陈先生断然摇头,眼中闪烁着睿智与决断的光芒,“吴瞎子这条线是断了,但李大人送出的名单上,还有两个人——‘赵嬷嬷 - 太子乳母’和‘顾长卿 - 神机营副将’!我们必须立刻转向他们!”
“赵嬷嬷……顾长卿……”赵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太子乳母……若她还活着,年纪应该很大了,深居宫内,如何寻找?顾长卿是武将,当年太子出事,他若还活着,必定隐姓埋名,寻找起来更是大海捞针!”
“正因为难找,才可能未被张世荣灭口!”陈先生分析道,“殿下,您想,张世荣首要清除的是像吴瞎子这样流落在外、可能随时开口的知情人。而赵嬷嬷若在深宫,顾长卿若隐于市井或军伍,反而可能有一线生机!尤其是赵嬷嬷,她是太子乳母,感情深厚,太子出事,她若侥幸存活,必定是某些人重点保护的对象,也可能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保护?”赵茂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先生是说……宫里有人可能在保护她?”
“未必是明面上的保护,”陈先生压低声音,“可能是某种程度的默许或安排在某个偏僻角落,让她自生自灭,但也隔绝了外界的迫害。毕竟,迫害一个年迈无用的老乳母,传出去名声太难听,对于某些还念及旧情或者注重名声的宫内贵人来说,或许会伸手挡一挡。”
赵茂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那该如何寻找这位赵嬷嬷?”
陈先生沉吟道:“宫内之事,错综复杂,我们外臣难以插手。但殿下别忘了,我们还有一条路——太医院!”
“太医院?”
“对!”陈先生肯定道,“宫里的老太医,尤其是那些伺候过老一辈主子、如今已半退休或在太医署负责整理档案的老先生,他们往往知道许多宫中秘辛,而且因其身份特殊,有时反而能避开一些耳目。我们可以通过我们在太医院的暗线,打听一下十几年前,太子出事前后,宫里是否有一位姓赵的老嬷嬷,因何病由,被安置在何处静养,或者……被发放到哪个皇家庵堂、陵寝守墓?”
赵茂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太医院记录着宫内主要人员的脉案和诊疗记录,尤其是那些年老体衰、需要长期照料的宫人,必然留有痕迹!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径!
“好!我立刻去安排!”赵茂雷厉风行,马上唤来负责与太医院那条暗线联络的心腹,如此这般吩咐下去。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查到赵嬷嬷的下落,但行动必须绝对隐秘,绝不能引起张世荣耳目的警觉。
命令下达后,密室内再次陷入等待的焦灼。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分每一秒都敲击在赵茂的心上。他既期盼着太医院能传来好消息,又无比担忧牢中李致贤的处境。张世荣刚刚灭了吴瞎子的口,下一步会不会对李致贤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他走到密室墙壁上悬挂的京城舆图前,目光死死盯住刑部大牢的位置,仿佛能穿透重重墙壁,看到那间阴冷囚室中的挚友。
“李兄,坚持住……我们很快,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了……”他在心中默念,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刑部大牢,戊字区。
李致贤并不知道外面因为吴瞎子的死而掀起的波澜,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笼罩在牢狱上空那股愈发凝重的肃杀之气。巡逻的守卫更加频繁,眼神也更加警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贴身收藏着那枚钥匙和名单纸笺,如同怀抱着滚烫的炭火,既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大部分时间都靠墙假寐,实则时刻保持着最高警惕,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响,心中反复推敲着那句隐语和名单上的人名。
“玉碎瓦全,魂归紫垣。星落之地,即是起点。”
“吴明- 东宫典玺”
“赵嬷嬷- 太子乳母”
“顾长卿- 神机营副将”
吴明的身份,他结合之前的线索已经大致猜到。那么赵嬷嬷和顾长卿呢?赵嬷嬷是太子乳母,身份特殊,若还活着,会在哪里?顾长卿是神机营副将,属于京营精锐,当年太子案发,他是否受到牵连?是死了,还是隐退了?
“星落之地……”李致贤默默思索着,“星落,可以指星辰陨落,象征死亡或败亡。也可以指具体的地方……比如,观星台?或者……钦天监?”他摇了摇头,感觉不太对。“紫垣”指皇宫,“魂归紫垣”是否意味着秘密最终指向皇宫大内?而“起点”又在哪里?
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手中握着几块关键的拼图,却看不清全貌。
就在这时,走廊上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杂乱而沉重,不止一人。李致贤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悄然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处于一个可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位置。
铁门被打开,进来的依旧是苟敬和他那两名凶神恶煞的手下。但这一次,苟敬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气急败坏,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阴冷。
“李大人,休息得可好?”苟敬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李致贤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苟敬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外面有些不知死活的刁民,在为李大人喊冤?呵呵,真是愚不可及!李大人,你以为靠着几个泥腿子闹事,就能颠倒黑白,逃脱罪责吗?”
李致贤依旧沉默,他知道这是对方的心理战术。
见李致贤不为所动,苟敬脸色一沉,语气转厉:“李致贤!本官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你是如何与逆匪‘茂儿爷’勾结的?你们暗中有何阴谋?只要你画押认罪,指认那‘茂儿爷’,本官或可向上峰求情,饶你一命!否则……”他冷哼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苟司狱,”李致贤终于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李某早已说过,查案乃是本职,并无勾结。尔等若无真凭实据,便休要再行污蔑之举。”
“污蔑?”苟敬狞笑一声,“看来李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人!请李大人去‘静室’好好想想!”
那两名狱卒立刻上前,就要动手架起李致贤。所谓的“静室”,往往是刑部大牢里实施酷刑或者特殊“照顾”的地方!
李致贤心中一沉,知道最坏的情况可能要发生了。他体内微薄的内力暗自运转,虽然知道反抗希望渺茫,但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突然,牢房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苟司狱!苟司狱!且慢动手!”
众人回头,只见王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王牢头,何事?”苟敬不满地皱起眉头。
王五凑到苟敬耳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司狱,刚刚崔尚书派人来传话,说……说宫里来了人,正在前厅等着,要……要提审李致贤!”
“什么?宫里来人?”苟敬脸色一变,显然十分意外,“是谁的人?所为何事?”
王五一脸为难:“这个……下官也不清楚,来传话的人只说让立刻带李大人过去,不得用刑,要……要保证他完好无损。”
苟敬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宫里来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皇帝改变了主意?还是其他哪位贵人插手了?他不敢怠慢,更不敢违背宫里的意思。张世荣虽然权势滔天,但毕竟只是臣子,宫里随便一位得势的太监或者嫔妃,都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他狠狠地瞪了李致贤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开。
“哼!李致贤,算你走运!”苟敬悻悻地道,“不过你别得意!这事没完!我们走!”
看着苟敬一行人再次无功而返,狼狈离去,李致贤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宫里来人?要提审他?是福是祸?是赵茂运作的结果,还是……另一场更危险的阴谋?
王五在苟敬等人离开后,并未立刻走开,他快速扫了李致贤一眼,眼神复杂,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李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保重。”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牢门再次被关上,但这次并未上锁,显然是在为接下来的提审做准备。
李致贤独自站在牢房中,心潮起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所有的准备。他原本打算利用苟敬逼供的机会,抛出部分构思好的“口供”进行周旋,甚至准备在必要时冒险一搏。但现在,他却被带往一个更加未知的境地。
宫里……那里是帝国权力的中心,也是旋涡最深的地方。等待他的,会是救赎的阶梯,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硬物,钥匙和名单的存在,给了他一丝莫名的底气。
无论如何,他必须去面对。
与此同时,宸王府密室。
派往太医院打听消息的心腹终于回来了!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殿下!陈先生!有消息了!”心腹压低声音,急促地禀报,“我们通过太医院那位老太医,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查到了一些线索!大约在十二年前,太子出事半年后,宫内确实有一位姓赵的老嬷嬷,因‘思虑过甚,心悸体虚’,被恩准出宫荣养。但记录有些模糊,只说她被安置在京郊的‘皇家清修庵’附近的一处小院,有专人照料。但具体是哪个院子,记录上没有。”
“皇家清修庵?”赵茂和陈先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那是位于京郊西山脚下的一处皇家庵堂,环境幽静,确实适合静养,也便于监控!
“太好了!”赵茂猛地一拍手,“总算有确切的地点了!立刻准备,我亲自去京郊走一趟!”
“殿下,不可!”陈先生再次劝阻,“京郊虽比城内稍好,但张世荣耳目众多,您亲自前往,风险依然极大!而且,若那赵嬷嬷真的被人暗中保护或监视,您贸然出现,反而会害了她!”
“那怎么办?难道派别人去?如此重要的事情,我不亲自去,如何放心?”赵茂焦急道。
陈先生沉吟道:“殿下若执意要去,也需万分小心,必须乔装改扮,不能带太多人,而且要速去速回,绝不能暴露身份!最好……能找个合适的理由掩人耳目。”
赵茂冷静下来,知道陈先生说得有理。他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我就扮作上山进香的香客,只带阿虎和两个最精干的兄弟!立刻出发!”
时间紧迫,容不得丝毫耽搁。赵茂迅速换上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衫,脸上做了些简单的伪装,看起来像个家境尚可的年轻商人。阿虎等人也各自装扮妥当。
就在他们准备从密道离开王府之际,另一名负责监视刑部大牢的兄弟却急匆匆赶来,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
“头儿!刚得到消息,宫里突然派人去了刑部,把……把李大人提走了!”
“什么?!”赵茂身形猛地一顿,霍然转身,“宫里把人提走了?是哪一宫的人?带去哪里了?”
那兄弟摇头:“不清楚,来的人很神秘,直接见了崔尚书,然后就把人带走了,方向……好像是往皇宫那边去了!”
皇宫!
赵茂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在这个关键时刻,李致贤被带入皇宫,是皇帝终于要亲自过问?还是张世荣动用了宫内的关系,要将李致贤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一边是可能掌握着关键证据的太子乳母赵嬷嬷,一边是生死未卜、被带入深宫的挚友李致贤。
两条线索,两个方向,都至关重要,都刻不容缓!
赵茂站在密道入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抉择。他该先去京郊寻找赵嬷嬷,还是立刻想办法探查李致贤被带入宫中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