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笔直而平整的石板大道,发出辘辘的声响。张松靠在车厢壁上,微闭着双眼,脑海中却飞速地回想着方才与刘璋的对话。
刘璋那番关于明胜则降的坦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刘璋只是个庸碌守成之主,没想到在关乎身家性命与家族延续的问题上,竟有如此现实甚至可以说是清醒的认识。
这让他对蜀国未来的走势有了更清晰的判断,蜀国从蜀王开始往下,就缺乏拼死一搏的勇气与决心,它的存续,寄托于外部的局势变化。
蜀国,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的大船,只等待北方那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战最终结果,便能决定其最终的归属。
“如此看来,”张松心中暗忖,“巴蜀易主,恐怕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些。刘璋既无死战之心,届时只要明王大军压境,再许以优厚条件,开关投降便是最可能的选择。倒是那刘备,占据广汉,又有关张猛将,必是心腹大患,明国将来入蜀,与刘备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想到这里,张松更加坚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刘璋的态度,减少了他心中的些许负罪感,更多的是一种顺应大势的冷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仅仅联系军中将领和部分官员还不够。”他默默地规划着,“必须结交更多巴蜀各地的世家豪族。不能明目张胆地劝降,但可以在往来应酬中,不经意地透露明国的强盛,以及明王波彦求贤若渴、善待归附者之心。尤其是明国对士人、对文脉的尊重,那藏书馆数万典藏,对于许多重视家学传承、渴望青史留名的世家大族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要让这些盘踞巴蜀数百年的地头蛇们看到,归顺明国,并非末日,反而可能是一个在新的强大帝国中延续甚至提升家族地位的机遇。
唯有让这些根基深厚的士族豪强从内心倾向于明国,将来明国接管巴蜀时,才能最大可能减少阻力,实现平稳过渡,接收一个相对完整、富庶的天府之国。
而这,正是他张松所能立下的不世之功。
唯有如此,他才能问心无愧,也才有足够的底气,在将来面对明王波彦时,坦然担任那藏书馆祭酒之职,将自己余生的精力,投入到编撰天下书籍、整理先贤智慧中去,在那浩瀚的书海中找到最终的归宿。
马车在渐深的暮色中平稳前行,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已有点点灯火亮起。
成都城依旧笼罩在冬日特有的沉寂氛围里,但张松知道,在这片沉寂之下,正有无数的暗流在涌动,等待着最终爆发的那一刻。
阳翟。
明王府的房瓦上还覆着薄雪,檐下挂着的冰棱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院子里,几个半大的孩子正骑着样式奇特的木铁车子,在平地上来回穿梭。车轮碾过积雪融化后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惊得廊下的雀儿扑棱棱飞走。
“哈哈,骑慢点,地上有雪水,小心摔跤。”
明王妃陶贞牵着小儿子波眗,站在廊檐下扬声喊道。她今日穿着杏子黄的锦袄,领口围着白狐裘,发间只簪一支赤金步摇,随着她转头叮嘱孩子们的动作轻轻晃动。
波彦立在院中,看着儿女们骑着自行车嬉笑追逐,冷峻的眉眼间难得染上几分暖色。
这些孩子都遗传了他异于常人的体魄,没多少时间,最大的波昶、波安已经能单手扶把,在院中灵活地绕开梅树石凳。年纪稍小的波曦、波昭起初还需兄长在后面扶着车座,现下也能独自骑行,只是转弯时还有些晃悠。
“父王看好了!”波昶忽然加快速度,在接近院墙时猛地一提车把,前轮竟离地寸余,惊得侍立的宫女掩唇低呼。
波彦负手而立,唇边噙着淡淡笑意。
想起月前在前殿与群臣商议北伐大计,回到后殿时,正见波安领着弟妹在雪地里堆雪人。孩子们的脸冻得通红,却依旧玩得兴高采烈,但也有些单调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前世遥远的童年,那时得到第一辆自行车,还是个够不着车座的半大孩子,就敢骑着车往坡下冲。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总是青紫着,却终于练就了撒开车把也能骑行的本事,在小伙伴艳羡的目光中穿街过巷。
当日他便伏案画图,将记忆中的自行车拆解成数十个部件。工部尚书刘晔接到图样时大为惊异,召集能工巧匠日夜赶制。
这些匠人果然手艺精湛,不仅按图打造出所有零件,连最精细的轴承都是手工磨制。钢珠在内圈中转动时,竟比玉珠落盘还要顺滑。为减震,他们特地在木轮外蒙上三层牛皮,虽不耐久,却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大王这想法实在精妙。”刘晔呈上第一辆成品时赞叹道,“若将此法推广,工学院那些博士学子定能举一反三。做出利国器械 ”
波彦试骑过新车,虽觉比记忆中的笨重许多,但见孩子们欢欣模样,倒也满意。
心中也想到,“将来若将之改善,能量产,找到橡胶,做出橡胶轮胎,自行车对百姓出行将大有帮助。”
他转头望向亭子,见妻子正低头为幼子整理衣领,阳光透过窗格洒在她侧脸,连耳垂上小小的珍珠坠子都泛着温润的光。
成婚十余年,陶贞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了他都会脸红的新妇。这些年代他打理波氏上下,在他出征时坐镇后方,眉宇间渐渐养出从容气度,越发成熟美丽。此刻她抬头看见剩的那辆自行车,眼中倏然亮起好奇的光彩。
“贞儿,把昫儿送去给母亲照看。”波彦朝她招手,“本王教尔骑这新车。”
陶贞眼睛一亮,立即将小儿交给侍女,侍女抱着孩子走远,她提起裙摆快步走出亭子,步摇上的金穗簌簌作响:“夫君定要扶稳了,若在孩子们面前摔了,妾身这母妃的威严可就扫地了。”
波彦朗声大笑,伸手稳稳扶住车把:“王妃放心,有本王在,断不会摔着。”他俯身调整车座,动作细致得像在布置军阵,“坐上来,双手扶把,目视前方。”
陶贞依言上车,起初还有些胆怯,车轮稍一歪斜就轻呼出声。波彦一手扶车座,一手护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见状都围过来,捂着嘴偷笑母妃生疏的模样。
“看什么?”波彦故意板起脸,“尔等阿母比你们学得快多了。”
果然不过半柱香功夫,陶贞已能歪歪扭扭地骑出十余丈。她回头朝波彦展颜一笑,那笑容竟比枝头初绽的梅花还要明艳。
波昶带着弟妹们故意骑到她身旁,形成护卫之势。波安在后头喊:“母妃别怕,儿臣护驾!”
一时间,满院都是笑语。波彦负手立在梅树下,看着妻儿们在院中嬉戏。
军政大事,此刻都暂且远去。
或许有朝一日,这自行车真能驶出王府,载着寻常百姓穿梭在水泥铺就的平坦道路上。
陶贞骑到第三圈时,鬓发已有些松散。她停在波彦面前,双颊泛着红晕:“这车子果然有趣,难怪孩子们喜欢。”说着便要下车,不料脚下一滑——
波彦早已伸手扶住她的腰肢。孩子们见状都哄笑起来,拍着手咯咯直乐。
“好哇,你们竟敢笑话母妃。”陶贞佯怒,眼波却盈盈流转,最后落在波彦含笑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