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公寓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浅金色。羽墨站在玄关换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搭扣，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天宇说“去工地绕路”时的样子——他的眼神有些闪躲，耳根似乎比平时红了点，连那句“注意安全”的回应都显得比往常仓促。
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周一早上，她随口问起上周推荐的那部纪录片，天宇愣了两秒才说“还没看”。可她明明记得，那天晚上起夜时，瞥见他房间的灯亮到后半夜，电脑屏幕的光映在窗帘上，形状分明是播放视频的样子。他不是会熬夜打游戏的人，那束光里藏着什么，她当时没细想，现在想来却像根细刺，轻轻扎在心上。
第二次是周三中午，美嘉喊大家凑钱买下午茶，天宇说“胃不舒服，想喝粥”，独自回了房间。羽墨去厨房倒水时，却在垃圾桶里看到一个没吃完的三明治包装——是他平时最爱的金枪鱼口味。胃不舒服会躲着吃三明治？她当时没作声，只是默默把包装捡起来扔进了深处，心里却画了个问号。
而今天，他说去工地，可她刚才在阳台收衣服时，明明看到楼下停着他常开的那辆银灰色轿车，根本没动过。
羽墨推开门，初秋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她裹了裹风衣，脚步却没像往常那样迈向地铁站，反而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公寓后面的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枝叶茂密，刚好能看见天宇房间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留。
“搞什么名堂。”她低声自语，指尖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认识天宇快两年了，他一直是朋友圈里最“妥帖”的存在：记得美嘉喝奶茶要三分糖，知道关谷画稿卡壳时需要独处，清楚她开会时转笔代表有了主意……这些细致入微的“记得”，曾让她觉得温暖又安心，像冬日里刚好温度的毛毯。
可这两周，毛毯似乎被抽走了几根线。
他不再主动说“你咖啡要加两勺奶”，而是会问“今天想喝什么”；以前能精准说出她放在文件柜第三层的备用U盘在哪，现在却会笑着说“我帮你找找”；甚至上周她随口提了句“想吃街角的桂花糕”，他居然反问“哪家街角？”——那是他们去年秋天一起排队买过三次的店，他当时还说“桂花味浓得像把整棵树都装进去了”。
变化太细微，像水滴落在石头上，一次两次不觉察，攒多了就显露出痕迹。羽墨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拿出手机翻聊天记录，从上个月滑到现在，发现天宇的回复里多了很多“哈哈”“是吗”“我帮你看看”，那些带着笃定和默契的短句，比如“在你抽屉最左边”“加了两勺奶，热的”，渐渐少了。
就像一个原本把地图背得滚瓜烂熟的人，突然开始对着路标问路，刻意得有些笨拙。
“羽墨姐，你怎么在这？”美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手里还举着半块没吃完的蛋糕，“天宇哥说你早就走了呢，我还想找你分享这个新品！”
羽墨回过神，接过美嘉递来的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是芒果慕斯，甜得有点发腻。“等个人，”她含糊道，“天宇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刚才啊，我去敲他门问打印机怎么用，他说‘羽墨早就出发了，你自己研究研究’，语气怪怪的，好像在赶我走。”美嘉咂咂嘴，“对了，他房间里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嗡嗡的，像……像打印机在工作？可咱们客厅就有打印机啊。”
打印机？羽墨心里一动。天宇的房间在主卧，带了个小阳台，平时除了睡觉从不带外人进去。她想起上周帮他拿落在床头的文件时，隐约看到阳台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当时他慌忙挡了一下，说“都是旧书”。
“可能在处理私人文档吧。”羽墨笑了笑，把蛋糕咽下去，甜腻感却留在喉咙里，有点发堵。
美嘉没多想，又叽叽喳喳说起关谷新画的漫画，羽墨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天宇房间的窗户——窗帘依旧拉得死死的，像个拒绝被窥探的秘密盒子。
下午开会时，羽墨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却半天没看进去。对面的同事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又删掉。她想给天宇发消息问“你今天到底在忙什么”，但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终只发了个“下午有雨，记得带伞”。
几乎是秒回：“好，谢谢提醒。”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像以前那样加一句“你也注意，别淋着”。羽墨盯着那四个字，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散会后，雨果然下了起来，不大，却淅淅沥沥的，把玻璃窗打湿成一片模糊的水痕。羽墨站在公司楼下等车，看见街对面的公交站台下，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避雨——是天宇。
他没开车，也没打伞，就站在广告牌后面，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正低头跟什么人发消息，嘴角带着点她从没见过的谨慎笑意。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却浑然不觉，直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羽墨才看清开车的是个陌生男人，穿着黑色西装，侧脸轮廓很硬朗。
那辆车不是公司的车，也不是他常打交道的客户的车——羽墨做行政多年，对合作方的车辆型号记得一清二楚。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羽墨上了出租车，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汇入车流，心里那根怀疑的种子，像是被雨水泡得发了芽。
她想起天宇抽屉里那本带锁的笔记本，以前他总大大方方放在桌上，上周却突然收进了保险柜；想起他最近接电话时会刻意走到阳台，声音压得很低，偶尔飘来几个词，像是“进度”“核对”“保密”；想起美嘉说的“奇怪的嗡嗡声”，想起那些被刻意淡化的默契，想起他躲闪的眼神和仓促的回应……
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以前她懒得去拼，觉得“每个人都有小秘密”，可现在，拼图的边缘渐渐清晰，隐约能看出不是她熟悉的样子。
回到公寓时，雨已经停了。天宇的车还停在楼下，他应该回来了。羽墨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对，羽墨早就回来了，她今天开会挺累的。”
是在打电话。羽墨的脚步顿住了，贴着门板听了几秒，后面的话模糊不清，只隐约听到“明天上午再送过去”“确保没问题”。
她推开门时，天宇正挂电话，看见她进来，像被烫到似的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进兜里，笑容有点僵硬：“回来啦？外面雨大吗？”
“还行。”羽墨换着鞋，目光扫过客厅——打印机安安静静待在角落，根本没动过。她看向天宇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你今天……没去工地？”她状似随意地问，脱下风衣搭在衣架上。
天宇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挠挠头笑了：“嗯，临时改了计划，在房间处理点文件。”他侧身想挡住她的视线，“饿了吧？我订了外卖，你爱吃的那家鱼粉。”
羽墨看着他眼里的慌张，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好啊。”
吃饭时，天宇话很多，一直在说公司的趣事，美嘉和关谷听得哈哈大笑，羽墨也跟着笑，可心里那点怀疑的芽，却在笑声里悄悄往上长。她注意到天宇的手机屏幕亮了三次，他都飞快地按掉，没看内容；注意到他夹鱼粉时，筷子在碗里拨了半天，却没夹起几根；注意到他说“下周去邻市出差”时，耳根又红了，和早上说“去工地”时一模一样。
晚上躺在床上，羽墨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打开相册，翻到去年秋天的合照：大家在公园烧烤，天宇举着烤焦的香肠追着美嘉跑，脸上沾着炭灰，笑得像个孩子。那时候他的眼睛里没有躲闪，只有坦荡的开心。
到底是什么变了？
她想起那个黑色轿车里的陌生男人，想起带锁的笔记本，想起那些被刻意收起的默契，想起他房间里的嗡嗡声和牛皮纸信封……这些念头像藤蔓，悄悄缠上心头，不疼，却让人喘不过气。
羽墨拿起手机，点开和天宇的聊天框，最后停在那句“好，谢谢提醒”上。她没再发消息，只是关掉屏幕，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她不打算戳破，至少现在不。但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带着点好奇，带着点不安，还有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落。她想看看，天宇到底在藏什么，也想知道，那个曾经把所有人的喜好刻在心里的人，为什么突然要在自己和他们之间，划一道看不见的线。
夜渐渐深了，隔壁天宇房间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映出一道细长的光，像个沉默的问号。羽墨知道，从今晚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看天宇的眼神里，会多一点探究；听他说话时，会多一分留意。
这颗种子，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长出更清晰的形状。而她，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