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祥达走了,流了一脸血。
下人给包了块头巾,擦干净脸离去。
卫时觉坐着喝茶,毫不在意。
反正都遗体告别了。
文震孟看他神色一点波动都没有,忍不住问道,“贤婿相信他的屁话?”
卫时觉瞥一眼妾父,“知道是屁话还问。”
文震孟瞬间脸色通红,呼哧呼哧喘气。
喘着喘着,低头认命了。
卫时觉习惯他这蠢样子了,毫无价值,就剩下矫情了。
房间安静片刻,赵南星突然冷哼,“卫时觉,你公然掳夺大明江山。”
卫时觉眨眨眼,没有生气,“赵南星,你文采出名的好,东林当初被太多人资助,借着耶速会和士绅豪商打出名头,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会变成别人的傀儡?”
“老夫问心无愧!”
“那你就是人渣,猪都知道吃人家的嘴短。你这种人,心安理得利用别人财富,又自认正义,自我催眠,蠢的别具一格,必定惨死。”
“死有何惧,老夫一世清名。”
“你还来劲了,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相信我,这句话会贴在东林的灵魂上,乃世人给你们的定论,永恒的耻辱,史册的反例,后人的教训。”
赵南星、文震孟、姚希孟同时瞪眼,胸膛起伏,好似被戳中了心口。
卫时觉看他们的样子,嗤笑一声,“孙师傅说,江南宗族、姻亲、世交、生意、学派,千头万绪,谁看谁头大,无法反抗,只能加入。
如此关系,如何分化利诱呢?东林一群死鸭子嘴,起步就借用了这种关系,集体变为士绅豪商的傀儡,自我催眠,自塑君子,何其可笑。
史册中豪杰数不胜数,面对宗族,分化利诱全是短期效果,否则也不会让宗族传承千年,若想有所改变,得玩点新鲜招。
卫某说过,谁再刺杀,我要抛他祖坟,若不兑现承诺,以后还会出现,我要抽筋扒皮、剔骨裂尸,这才哪儿到哪儿。”
房间又沉默了,过一会赵南星纳闷问道,“你能破王朝轮回的桎梏?”
卫时觉轻哼一声,“只要杀的够多,就破了。”
赵南星眉头一皱,一脸鄙夷,“你破了什么?天下换个姓,百年后还是原照原。”
卫时觉诧异瞧一眼,“你还真在思考啊,还有一个办法,去除路引,自由走动,全境人口流动。”
赵南星这次反应更快,“卫时觉,这办法不新鲜,先贤梦想二千年了,历朝历代的官场都没这组织管理能力,你也是耍嘴皮子的蠢货。”
卫时觉哈哈大笑,“天下万事,不在想法,而在执行,你既然懂这道理,为何变成一个嘴炮伪君子?为何变成一个权争工具?赵南星,你忘了初心,背叛了自己,可称人乎?”
赵南星沉默片刻拱拱手,“你骂两句算了,老夫十分好奇,听起来你有不一样的办法,怎么个新鲜法?若能解惑,老夫牵马坠蹬。”
卫时觉悠悠叹息,“卫某眼里看到的一切,与你们看到的一切都不同,你们从识字开始,就被固有的理念灌输了。
别说其他东西,咱们对宗族的认知就不一样,皇权不下乡,这个世界需要宗族,恰恰说明,宗族就是阻碍天下进步最大的桎梏。”
赵南星歪头思索一下,“这看法有点意思,你很特别,果然没有侥幸的成功。”
卫时觉一愣,“你听懂了?”
赵南星点点头,“三皇五帝,氏族之起,血脉之纽,生而平等,集体劳作,共享分配,共拜图腾。
氏族之后,人口增加,开垦有限,主奴必现,帝民之别,臣奴之别,高低贵贱,以此分配,以此组织。
主奴之盛,强者靡靡,弱者戚戚,强而不固,实封为侯,诸侯并起,春秋战国,连年厮杀,人沦腹腥,始皇开天,由此郡县。
汉之一朝,郡国并行,虚虚实实,士族壮大,独垄才智,进而霸地,再而欺民,姓为贵贱,门阀并起。
唐之一朝,九品中正,科举并列,贵族门阀,激烈交锋,黄巢诛阀,门阀退世,学术为重,士族盛行。
宋之一朝,士皇共天,科举盛行,固守富土,禁足开拓,蛮夷并起,外强中干,杯酒之举,终为坟茔。
煌煌朱明,皇之强主,科举唯一,开智于民,压制士族,同姓之暖,宗族盛行,治乡治民,为之共天。”
卫时觉坐直,摸着下巴,仔细听赵南星说完,砸吧砸吧嘴道,“接着说啊。”
“太祖复华,庇佑族茂,人多地少,欲多利少,拓地难种,回撤故地,欲多修身,利少禁行,各司其职,延续基业。”
卫时觉呵呵一笑,“欲多修身,利少禁行,这就是你赵南星啊,你的为政理念就是重惩重罚贪墨,提拔东林君子。”
赵南星点头,“世人有好有坏,不用咋知好坏?良人上升,贱人论罪,此乃吏事。”
卫时觉挠挠头,“虽然说的清晰,但吏事难决天地,农耕到头了,江南工坊大行,这就是下一阶段,其他想法都是倒退。”
赵南星直接否定,“工坊聚富,豪商为士,冲击科举,大序摇摇,江山必碎。”
卫时觉眼神一亮,“咦,不愧是高才啊,就是走错路了。”
不等赵南星回答,卫时觉搬凳子坐他身边,扳着指头道,
“钱氏家族,有商有士,沈氏家族,重文兼地,而勋贵呢,权地并重,文氏类孔,立学拓商,科举大员,聚地兼商,豪商大族,商地并举,你发现他们的规律了吗?”
赵南星眨眨眼,“科举化士,兼并土地?因何立足,因何颓败?”
啪~
卫时觉一拍手,“你害怕动摇科举的时候,一切都白费。豪商赚了银子,会购置土地,会资助子弟读书,以身化士。
大员免税,天然聚地,佃户成群,越多越富,后辈科举,以此循环。
勋贵有权,律法护身,聚地无税,精于富贵,拓于科举,世袭罔替。
宗族、姻亲、世交、生意、学派,都是贪欲无止境的表现。
地主、豪商、士林、官员、儒士,殊途同归,三代趋同,到最后都是宗族,士乃地位,绅乃财富,即士绅。
科举取士、士皇共天,朱明立国之本近三百年,生存本源诞生出来的无解矛盾,不变必亡,天下需要变革。”
赵南星听懂了,对卫时觉有点害怕,“这就是你让大儒与西学大辩的原因,士农工商,分裂科举?抬高农工商?可谁能执行?谁能用他们?”
卫时觉笑着拍拍胸脯,“我,我有地盘,我用他们,不属大明,反对无效。”
蹭~
赵南星起身,“你要造反开国?生灵涂炭,何其下贱。”
卫时觉翻了个白眼,“古往今来皆中国,刘李赵朱皆轩辕,开你奶奶个头。”
“那你要干什么?”
“干掉宗族啊。”
“嗯?怎么干?”
“抽筋扒皮、剔骨裂尸。”
“什么意思?”
“沈氏嫡女嫁武勋庶子为妾,在世人眼里,沈宗跨过文尊武卑、嫡庶大序、妻妾贵贱,连着降格三阶,沈氏想用一个嫡女保全家族是做梦,马上会有更多的武夫娶沈氏,分裂本宗。
这是对待科举士林大族的办法,举起刀子就能解决。至于钱氏,你马上就看到了,都说了刚开始。”
赵南星领悟倒是挺快,“这么说,你岂非抬高了文氏?那边降,这边升,总体看,还是在原地转圈,不过是换了批人。”
“嗯,是啊,我也犹豫,要不要帮儿子干掉他姥爷,太蠢了,看着腻歪。”
咚~
文震孟本来在认真倾听,吓得一屁股坐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