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旁观可以忍,钱氏下场,代表商场与耶速会疏离。
再坐下去就死了。
杨廷筠立刻起身,亲自去拜会钱祥达和文氏。
文氏已经闭府谢客,包括赵南星、姚希孟,都在文府。
文从简的消息,文震孟受了惊吓,一句话也不想说,什么问题也不回答。
杨廷筠无奈,看来确实被关押了。
文震孟就算能帮忙,也得上元节后的大辩,不用着急。
到巡抚衙门拜会周起元,得到的回答一模一样,赵南星略感风寒,不宜见客。
杨廷筠郑重拜会钱祥达,苏州领头商人才是关键。
别人或许以为钱祥达身份复杂,杨廷筠却很明白,钱氏就是钱氏,钱祥达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钱东主眼里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
很顺利就见到了。
钱祥达也在挠头苦思,看起来很发愁。
杨廷筠没有废话,见面躬身,直达主题,“钱东主,咱们是朋友,沈氏嫡女嫁庶子做妾,如此羞辱举动,为何让钱公出面恭贺呢?”
钱祥达拱手回礼请落座,“钱某确实不知为何嫁嫡女,但钱某知道,十三家海商全被放了,他们都是钱氏世交。”
杨廷筠被钱祥达一句话就打发了。
是啊,忘了钱氏与浙北海商的关系。
被放了,那就是十三家都投靠了宣城伯,完全的投靠,与入股性质不同。
宣城伯现在本身也是江南豪商,直接踏进圈子。
杨廷筠浸淫阴谋太久了,这大开大合的玩法很陌生,歪头沉默思索。
钱祥达捏捏眉心道,“卫氏兄弟的手段真厉害,钱某第二次领教,这次可不敢观望了,杨兄放心,钱某并非被要挟,是不想做选择,大家都是钱氏朋友,钱某眼里,没有敌我。
只要海贸不受影响,你们耶速会如何应对,与钱某没多大关联,钱某也不会帮忙,杨兄回去吧。”
杨廷筠笑了笑,“无非是比拼海上的武力,僧兵这次是偷袭,一年后呢?”
“十年后、百年后,钱氏也是钱氏,杨兄说这话没道理。”
杨廷筠立刻躬身,“抱歉,杨某着急了,说话欠妥,打扰了。”
“没关系,这几天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每个人内心都波涛汹涌,一步错,万劫不复,现在不是选择的时候,杨兄过于着急了。”
杨廷筠点点头,“是啊,杨某全是些无效想法,感谢钱东主提醒,告辞!”
他还没出门,管家突然进门,“老爷,文震孟请您入府喝杯酒。”
钱祥达哈哈一笑,对杨廷筠道,“看吧,曾经的对手也变朋友了,大家都不会选择,杨兄不用着急,看看形势再说。”
杨廷筠一时无法判断,躬身告别。
钱祥达送到门口,对出门的背影冷哼一声,喃喃道,“想拖老子下水,你们被踩尾巴了嘛,这么着急。”
他刚才就收到文震孟的消息了,故意等了一会,这时候才披衣出门。
文府大门不开,钱祥达从小门到院内,被一路带入后院,本以为到正屋,没想到下人一转身,带他去小院子。
钱祥达对小院子扫了一眼,犹豫跟着进门。
文震孟、姚希孟脸色灰败坐在屋内,旁边还有面沉如渊的赵南星。
钱祥达进门拱手,“前辈有请,不敢不来,若有…”
嘣~
钱祥达声音突然停止,姚希孟后面的大椅子上,坐着一位秃头儒袍,帽子扔在一边,在慢条斯理剪指甲。
这浓眉大眼…
大白天的,见鬼了。
咯咯咯~
钱祥达牙齿打颤,脸色全是惊恐。
噔噔噔~
连退三步,靠在门口呼哧呼哧喘气。
钱祥达脑袋飞速旋转,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双腿忍不住发抖。
房间只有嘣嘣的剪指甲声音,秃头看都没看他一眼。
文震孟看钱祥达被一个照面吓成这个样子,幸灾乐祸,戏谑看着他。
扑通~
钱祥达还是扛不住压力,五体投地,“拜…拜见少保。”
卫时觉依旧在剪指甲,钱祥达额头贴地,不敢抬头,只是浑身发抖。
过了一刻钟,卫时觉才收起指甲刀,淡淡开口。
“卫某上次就说,没有杀人毕竟不妥,你还说杀人不对,答应帮卫某立威,你给卫某找的出头鸟呢?怎么,卫某死了,你的承诺当放屁了?”
钱祥达砰砰砰磕头,“少保在上,钱氏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恐怕是你的口头禅吧?卫某从不相信你钱氏参与刺杀,毕竟钱氏掌柜当初真的不同意卫某出海,且掌柜也死与炮击,根本没这样的死士。
可耶速会却精准掌握卫某性格,能判断十三家到朝鲜外海,卫某一定会亲自迎接,这性格判断真敏锐啊。
何人对卫某如此熟悉呢,亲人都没这么熟悉,卫某的敌人都在战场,到底是哪里的人?一开始我以为是舅爷,后来觉得不是,舅爷不需要如此啰嗦,那咱试试不就知道了。
派韩石南下放大辩的消息,钱兄的话让韩石大开眼界,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没说,他告诉我的时候,对你很佩服。
第一次试探,结果意料之中,那就接着试探。
十三家海商,全杀或全放都行,肯定有人能做出反应,果然,钱氏敏锐察觉危险,派钱谦益到杭州,表面上展示诚意,实则掩盖曾经的口风。
钱东主不愧是掌握最大商号的人,一句话十万种解读,不论手脚伸向哪里,屁股从来不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佩服佩服。”
钱祥达突然大吼,“少保在上,钱氏若有反意,天诛地灭!”
卫时觉不为所动,“你当然没反意,但你在挑逗别人刺杀,你把卫某的性格判断告诉十三家,必然会传入耶速会耳朵,就像现在,你听说十三家被全放,立刻让钱谦益去杭州,一如既往展示诚意。”
卫时觉蹲在钱祥达面前,拍拍后脑,“千年之族,果然不是运气,能用只言片语驱使人,又不留一丝痕迹,真是好本事。
三十岁掌控偌大家族,卫某当初还是小看了钱兄,在倭国左思右想,都无法判断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回来试探两次,顿时明白了,保国先保家,保境先保家,发财先保家,升官先保家,永远是先保家,永不做选择,这就是千年传承,对吗?
比起沈氏两堂十六支,钱氏家大业大,近三十支,家风冠绝天下。
沈氏低头,没有让耶速会害怕,你钱氏低头,就是一半士绅低头,把那群钻钱眼里的家伙吓坏了,杨廷筠的行为,本身可以证明很多事,都怪卫某当初小看人。
当初在苏州用闻香教使计,让你钱氏失了面子,失去千年家族的尊严,钱兄匍匐是忍辱负重,为了保全家族,内心肯定不甘,想着找回场子,或者彻底脱身。
世人永远不会知道你钱祥达想过什么,卫某也没证据,好在卫某也不需要证据,钱氏三十支五千口,卫某绝境逃生,只想亲口对钱兄说一句,对不起。”
钱祥达本来就在发抖,三个字如雷霆入耳,汗毛都竖起来了,猛得抱住卫时觉大腿,嘭嘭嘭磕头,
“少保在上,钱氏绝对没有不敬,少保手下留情啊。”
卫时觉一脚踹开,“钱祥达,你永远不会匍匐于任何人,皇帝都不行,千年底蕴如此,钱氏家族没有做臣子的选项,只在乎传承,谁赢你帮谁。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虚伪,卫某却知道,这是千年豪族酝酿出的传承之道,你没有错,我也没错,错的是我们相遇了。”
钱祥达再次抱腿,卫时觉一下躲开。
嘭嘭嘭~
钱祥达把额头瞬间磕的血淋淋,“少保,紫蕾是您的妾室啊。”
“是啊,那叫投资,恭喜钱兄投资成功,获得直接联系皇帝的资格,还是卫某双手奉上的御符大印。
卫某一片真心,换来千年大族一次小小投资,应该自豪。挫折使人成长,危险使人敏锐,生死之际的大恐怖,让人开天眼,感谢钱兄,卫某又聪明了一点。”
钱祥达血流了一地,哭嚎哀求,“少保,钱氏银库全部归您,饶命啊。”
卫时觉冷笑一声,“愚蠢,钱氏灭门,卫某得到的更多。这地方太安逸了,看的我眼红,该遭匪了。千年大族,没有武力,没有收尾能力,也想掌握别人生死,太自大了。”
生死之际,钱祥达脑子开窍了,扑通磕头,“少保,钱氏一切都是您的,小人一定为您获取江南,掌控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