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壑山,迎客峰。
此地虽名为“迎客”,却并无半分喧闹浮华。石屋古朴,依山势而建,与周围嶙峋的山石、苍劲的古松浑然一体,仿佛自古便生长于此。云雾在峰腰缭绕,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只余下地脉灵气如温润的泉水般无声流淌,滋养着万物,也沉淀着岁月。
青岚与使团成员被安置在此,已过了三日。这三日,除了有固定的后土宗弟子送来清淡的灵食净水外,再无任何人前来打扰,仿佛他们已被遗忘在这片静谧的山峦之中。坤元长老自那日离去后,也再无音讯。
使团中一些年轻的金丹护卫不免有些焦躁,身处这陌生而强大的宗门腹地,前途未卜,时间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
“青岚长老,后土宗这般晾着我们,是何用意?莫非根本无意合作?”一名性子较急的护卫忍不住低声问道。
青岚盘坐于石屋前的青石上,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如古井深潭。“稍安勿躁。后土宗传承古老,行事自有其章法。他们需要时间商议,更需要时间……观察我们。”
他指尖轻轻划过身下的岩石,感受着其中那磅礴而沉凝的地脉之力。“此地灵气虽厚,却带着一种极强的‘排外’意志。我们能安然待在此处,未被地脉之力排斥,本身便是一种信号——他们至少没有将我们视为敌人。”
他望向云雾深处,那里是万壑山更核心的区域,隐隐传来一种如同大地心跳般的、沉重而浩瀚的搏动。“他们在权衡,在判断我们带来的威胁与价值。而我们,也需要借此机会,更好地理解这片土地。”
他吩咐众人静心打坐,感悟此地独特的地脉道韵,这本身也是一种修行,更能展现联盟的诚意与底蕴。
与此同时,青岚自身的神识,则如同最轻柔的根须,小心翼翼地向着脚下的大地深处蔓延。他不敢触及可能存在的禁制或地脉核心,只是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厚重磅礴的土系法则。
作为顶级的阵法师,他对能量流动与地势格局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他能“听”到,无数条或粗或细的地脉灵流,如同大地的血管,在万壑山的地下奔流、交汇。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某种古老而玄奥的轨迹,构成了一个无比宏大、无比复杂的天然阵势。
这阵势并非人为布置,而是天地生成,蕴含着“厚德载物”、“生生不息”的本源真意。其核心,便是那传说中孕育了九寰大陆无数灵脉的——地脉祖根!
“如此格局……堪称鬼斧神工,天地至理。”青岚心中暗叹,对后土宗的敬畏又深了一层。能在此地立派,并世代守护祖根,其后土宗底蕴之深,恐怕远超外界想象。
在他的感知中,那地脉祖根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单纯的厚重,更带着一种包容万物、承载一切的“母性”与“源初”意味。这与土属性星核“厚德载物”的特性隐隐相合,但又似乎……更加古老,更加接近世界的本源。
“若土属性星核真的存在于此,它最可能的位置……”青岚的神识顺着地脉灵流最汇聚、最沉凝的方向,缓缓“望去”。那方向,直指万壑山最深处,一片被无数重天然阵法与厚重地气笼罩的区域,即便是他化神期的神识,也无法穿透分毫。
但就在他神识触及那片区域外围的瞬间,怀中所携带的、叶懿愫交予的、蕴含着一丝星源气息的感应符,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这悸动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点,而是与那片区域深处某种浩瀚的存在,产生了遥远的共鸣!
有反应!土属性星核,极有可能就在那地脉祖根的核心区域!
青岚心中一震,强压下激动,立刻收回了神识。他知道,不能再试探了,否则必然会引起后土宗的警觉。
也就在这时,峰外云雾翻涌,坤元长老的身影再次浮现,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青岚道友,”坤元长老开口道,“经宗门决议,宗主同意破例一见。请随我来吧。”
终于等到了!
青岚精神一振,整理了一下衣袍,对身后使团成员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安心等待,随即跟上坤元长老。
两人并未飞行,而是步行。坤元长老手持木杖,每一步踏出,脚下山石便如同活过来一般,自动延伸、铺就出一条坚实的路径,穿过云雾,向着万壑山深处蜿蜒而去。
沿途所见,奇峰罗列,飞瀑流泉,灵药吐芳,异兽潜行,一派太古祥和之景。但青岚能感觉到,这祥和之下,是无数双来自大地、来自山石、来自草木的“眼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外来者。整个万壑山,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生灵。
行走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看似普通的山谷。谷口没有任何华丽的牌坊或守卫,只有两尊天然形成的、形似巨龟的岩石匍匐在地,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气息。
坤元长老在谷口停下,对青岚道:“宗主便在谷内‘息壤殿’等候。道友请自行入内,老夫不便陪同。”
青岚拱手致谢,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谷中。
一步入谷,景象骤变!外界的光线、声音仿佛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静谧与厚重。脚下的土地松软而充满弹性,仿佛踩在活着的肉体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带着清甜气息的土灵之气,吸上一口,便觉浑身舒泰,连修为壁垒都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山谷中央,并非巍峨宫殿,而是一座由纯粹的、散发着五色光华的“息壤”堆砌而成的古朴殿堂。殿堂不高,却给人一种与整个大地连接在一起、不可撼动的磅礴之感。
殿门敞开,内里光线柔和。
青岚整理心神,迈步而入。
殿内空旷,唯有中央摆放着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位身着麻衣、头发如同干枯藤蔓般披散、面容普通得仿佛田间老农的老者。
老者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甚至感觉不到生机,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与身下的蒲团、与整个息壤殿、与外面的万壑山、乃至与脚下无边的大地,都融为了一体。
他,就是后土宗当代宗主——地稷尊者。
青岚不敢怠慢,上前深深一揖:“九寰守望联盟长老青岚,拜见地稷宗主!”
地稷尊者缓缓抬起眼皮,他的眼睛浑浊如同蒙尘的黄土,但当他看向青岚时,青岚却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大地凝视,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叶小友……让你来的?”地稷尊者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如同地壳摩擦,“说说吧,那‘覆盖’之祸,以及……你们想要的。”
没有寒暄,直指核心。
青岚知道,在这等存在面前,任何虚言都是徒劳。他再次将织噩者的威胁,联盟的现状,以及关于“断界封印”和星核的推测,更加详尽、更加坦诚地陈述了一遍,尤其是强调了那引噩石对“存在”根基的威胁,以及玄夜体内信标与地脉可能存在的潜在联系。
当地稷尊者听到“引噩石”能转化存在为虚无,以及“信标”可与地脉共鸣时,他那浑浊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良久,地稷尊者缓缓开口,声音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地脉祖根,乃万物之母,存在之基,不容有失。”
“你联盟所求土核,确实与祖根相伴而生,乃祖根精气所化,亦可视为祖根之‘心’。”
“然,取核之法,非强力可为,需得祖根认可,需承其重,需担其责。”
“你……可明白?”
青岚心头剧震!地稷尊者此言,几乎是承认了土属性星核的存在与位置,并指出了获取的关键——并非交易或强取,而是需要得到地脉祖根本身的“认可”!
这无疑比预想的更加困难,但也指明了唯一的方向。
“晚辈明白!”青岚肃然应道,“敢问宗主,该如何才能得到祖根认可?”
地稷尊者目光再次恢复浑浊,缓缓道:“缘法到时,自见分晓。你且在迎客峰静候。待‘地脉潮汐’来临之际,便是机缘显现之时。”
说完,他便重新闭上了双眼,气息与整个大殿、整片大地彻底融为一体,不再言语。
青岚知道,此次会见已经结束。他对着地稷尊者再次深深一揖,默默退出了息壤殿。
走出山谷,重新感受到外界的阳光与清风,青岚的心情却无比沉重,也充满了期待。
地脉潮汐……祖根认可……
星陨城的危机,玄夜的挣扎,联盟的未来,似乎都系于这即将到来的、大地的心跳之上。
他抬头望向苍穹,仿佛能穿透无尽空间,看到那座在危机中沉浮的钢铁之城。
盟主,我们找到方向了。但前路,依旧艰险。
第28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