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白芷从茶肆二楼跃下,脚尖点地无声。她没回头,只将手中短刃收回袖中,疾步穿过巷口。檐角那人影已不见,但她知道,消息必须立刻送出。
城西废弃驿馆的门被风撞开一条缝,陈无涯正蹲在角落拨弄炭盆。火光映着他脸上一道浅痕,那是早年逃命时留下的。他听见脚步声便抬头,见是白芷,只问了一句:“都听清了?”
“严嵩要在明日早朝反咬你勾结绿林。”她靠墙站定,声音压得极低,“还有人要‘病逝’,堵住嘴。”
陈无涯没说话,从行囊里抽出几张纸,一张张摊开。是户部三处粮仓的账目比对记录,字迹工整,红印清晰。他又取出一份手写证词,上面记着王御史之子进出相府侧门的时间,笔法干练。最后一张,是半角烧焦的揭帖底稿复刻件,边缘参差,像被火舌舔过。
“这些不能只藏在我手里。”他卷起纸张,用布条捆好,“你去找李尚书、赵侍郎、周主事,每人一份。不必多说,只告诉他们——真伪可验,生死由君。”
白芷接过包裹,指尖触到那粗布上的折痕。她没问为何选这三人,她知道陈无涯从不做无谓之举。她转身欲走,却被叫住。
“若他们问证据来源……”陈无涯顿了顿,“就说是个不愿留名的账房小吏,临死前塞进我鞋里的。”
白芷点头,身影消失在门外。
陈无涯吹灭炭火,背起行囊走出驿馆。子时三刻,他站在第一座府邸外,等了一盏茶工夫,一名老仆模样的人悄悄开门。他递出另一份密封材料,低声说了句什么,便离开。第二家、第三家,皆如此。没有寒暄,没有承诺,只有交付与沉默。
回到城西暗巷时,已是丑时。两名官员已在等他,脸色阴沉。一人冷声道:“你说我们怕?可你现在做的事,不正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江湖人插手朝政,自古便是大忌!”
另一人接口:“韩天霸手下那些亡命之徒,昨夜就在西市砸了两家官办米铺。百姓都说,你是他在朝中的眼线。”
陈无涯解开行囊,取出一叠泛黄的纸页。他轻轻放在地上,推向二人:“这是边关三营将士家属联名按的手印。控的是军粮被克,孩子饿得啃树皮,老人倒在路上没人收尸。经手转运的,是严嵩亲信郑通判。”
两人低头看去,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指印,深浅不一,有的还带着裂口渗出的血痕。
“你们觉得,这些人该不该说话?”陈无涯声音不高,“还是说,他们只能跪着等死,直到某位大人施舍一口馊饭?”
那先开口的官员喉头动了动,终究没再言语。
陈无涯又从袖中取出一块染了深色痕迹的布片,摊在掌心:“这药水能让字显形,也能洗去。但它洗不掉良心上的债。你们可以退出,可以装不知道。但只要还有一个百姓记得是谁断了他们的粮,这事就压不住。”
良久,先前最激烈反对的那位缓缓起身,拱手道:“明日早朝,我愿再列名。”
陈无涯没谢,只点了点头。
白芷这时悄然返回,附耳低语几句。陈无涯皱眉:“说书人都改口了?连乞儿都在唱谣?”
“不止。”她递过一张抄来的童谣纸,“他们说你是绿林细作,背后主使是韩天霸。”
陈无涯盯着那几行字,忽然笑了。他闭眼片刻,体内真气逆走奇经八脉,错练通神系统瞬间运转。他脑中浮现出数条信息流——哪些茶楼最先传出谣言,哪些街口乞丐突然多了赏钱,哪些秀才一夜之间换了住处。
“源头都在丞相府养的文吏团手里。”他睁开眼,“他们不怕真相,怕的是有人用真相搅乱秩序。”
白芷问:“怎么破?”
“不破。”他摇头,“让他们自己停。”
他当即写了一封伪造密信,字迹模仿绿林惯用暗语,内容写着:“待严嵩倒台,即清算文官集团,首诛李、赵、周三姓。”随后命人故意遗落在南市最大酒楼的雅间桌上。
次日清晨,消息传来:丞相府下令,所有文吏闭门自守,不得擅自外出,更不准再提此案一字。
谣言攻势戛然而止。
拂晓前,寒气逼人。陈无涯靠在宫墙阴影下,手指微微发颤。他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白芷递来一碗热汤,他摇手拒绝。
“还差一份口供。”他说,“户部那个小吏,亲眼看见郑通判亲手改账册的。”
白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终于开口:“你该歇一会儿。”
“不能歇。”他望着皇宫方向,“他们怕的不是我这个人,是有人能撕开这张网。只要还有人愿意听真话,我就得站着。”
远处传来一声鸽哨,极轻,却穿透晨雾。
白芷抬眼望去,一只灰羽信鸽掠过屋脊,落向城东联络点。她转头看向陈无涯。
他仍靠着墙,双眼未闭,目光如钉。手中的布袋微微晃动,里面是尚未送出的最后一份证据。
宫门尚未开启,天边刚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