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的脚步踩在巷底湿滑的青石上,发出极轻的一声闷响。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到了巷口。风从背后吹来,带着夜露与尘土的气息,袖中护腕夹层里的半张账册贴着小臂,像一块不肯离身的烙铁。
他加快步伐,转入南街拐角,迎面撞上一群嬉闹奔跑的孩子。几个七八岁的小童手里攥着糖葫芦,在摊贩间穿插跳跃,嘴里嚷着:“城南铁匠铺藏东西啦!东桥米仓要起火咯!”声音清亮,传得老远。
陈无涯嘴角微动,没停步,只将手中一枚铜钱悄悄弹入路边药摊的竹筐里。那是约定的信号——消息已散出,三处谣言齐发,专为引蛇出洞。
他绕过两条窄巷,行至第七坊库房后侧,一处塌了半边的砖墙下停下。白芷已在等他,肩头包扎换成了深色布条,软剑收在背后,整个人像一截静立的枯枝。
“东桥那边来了四批人,旧米仓也有人蹲守。”她低声说,“都是生面孔,动作干净,不像寻常打手。”
“是冲着假账册去的。”陈无涯点头,“他们信了。”
“可丞相府呢?”
“这才是问题。”他眯眼望向北面高墙,檐角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线,“按理说,主力调走,守备该松才是。但我方才绕了一圈,后院巡哨比平日多了一倍,门口还多了几人,站姿不像是家丁。”
白芷眼神一凝:“埋伏?”
“不止是埋伏。”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坊图,指尖点在第七坊西北角,“你看,这些人分布的位置,恰好封死了所有靠近书房的路径。他们不是在防外人闯入,是在等某个人主动送上门。”
“所以……他们知道你会来?”
“或者,至少猜到了方向。”他收起图纸,语气未变,“但有一点他们算错了——真正想进府的人,不会走正门。”
两人不再多言,俯身钻入库房后墙裂开的缝隙。底下是一段废弃排水渠的入口,木板腐朽,露出黑洞洞的洞口。陈无涯率先滑下,脚踩进泥水时并未迟疑,反手抽出腰间短刃,贴着渠壁缓缓前行。
渠道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头顶砖缝渗水,滴落在肩头,凉意顺着脊背蔓延。他屏息前进,耳中只有水流低缓的汩汩声和自己呼吸的节奏。约莫半炷香后,前方出现岔路,他毫不犹豫转向西支,通道更窄,几乎需侧身挪动。
白芷紧随其后,手指始终搭在剑柄上。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前方透出微弱光亮——那是北侧排水口,正对着丞相府后墙根。
陈无涯伏在出口处,探头观察。院内灯火稀疏,却有数道黑影静立门前,衣袍无风自动,显然皆是高手。他们并非巡逻,而是列阵而待,间距均匀,彼此呼应,俨然一张拉开的网。
“七个人。”白芷贴在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最左边那个,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下方三寸,那是‘断河刀’的起手势。”
“北境军中的杀招。”陈无涯眸光一沉,“这不是严嵩能请来的护卫。”
“是拓跋烈的人。”
“也是他的棋子。”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来我们放出去的风声,不仅引走了守卫,也让他们确认了目标所在。”
白芷皱眉:“你不是说,真正的线索不会摆在明面上跑?”
“我是没带账册。”他伸手摸了摸胸口,“但我来了,这就够了。对他们来说,只要我能接近这里,就等于线索已经启动。他们怕的不是一份抄本,是我这个人能揭开什么。”
“所以这是个局中局?”
“不,是他们把我当成局的一部分。”他收回视线,低声道,“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既然设了埋伏,为何不直接封锁暗渠入口?”
白芷思索片刻:“或许他们不确定你会从哪里出来。”
“或者……”他忽然顿住,“他们希望我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寒意。
陈无涯缓缓抽出短刃,刃面映着微光,一闪即逝。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刀交到左手,右手悄然滑向腰间另一侧——那里藏着一段铁链,是他从流民营老吴头那儿讨来的破兵刃,原本用来撬锁,如今却被系统判定为“非标准兵器”,反而激发了错劲流转的新路径。
白芷也解下软剑,剑身轻颤,如蛇吐信。
他们伏在沟沿,身形隐于阴影之中,距离府门不过二十步。只要冲出去,便是生死一线。
忽然,门外一名黑衣人微微抬头,目光扫向排水口方向。虽未出声,但其余六人几乎同时调整站位,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被发现了?”白芷低语。
“不一定。”陈无涯盯着那人动作,“他在听风。”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由南向北疾驰而来。紧接着,一声锣响划破夜空——是巡夜更夫提前敲响了闭城鼓。
七名高手齐齐一震,其中两人迅速转身望向街口。
就是此刻。
陈无涯猛然起身,一脚踹开挡路的朽木板,纵身跃出排水口。泥水飞溅中,他右足一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扑向墙根死角。白芷紧随其后,软剑出鞘半寸,寒光乍现。
一名黑衣人反应极快,横刀拦截,刀锋直取咽喉。陈无涯不退反进,左手短刃斜挑,竟是以刃背撞击对方手腕关节。常人绝不会如此出招,力道也不足,可就在接触瞬间,体内真气突兀逆转,一股扭曲劲力自丹田炸开,顺着经脉倒灌手臂——
“错练通神:误判生效,反向传导完成。”
咔!
对方手腕应声扭曲,刀锋偏转,竟砍向身旁同伴。那人惊怒闪避,阵型微乱。
白芷趁机欺近,软剑自肋下穿出,逼退左侧两人。陈无涯借势翻滚,贴地滑行至墙角,背靠冰冷石砖,喘息粗重。
“他们不是来抓我的。”他咬牙低语,“是来杀我的。”
“那就别让他们得逞。”白芷站在他前方半步,剑尖微扬,“你还欠我一双新靴子。”
他扯了扯嘴角,正要回应,忽觉脚下泥土松动。
低头一看,排水口边缘的泥地正在缓缓下沉,仿佛有东西在地下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