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指尖压着铜扣边缘,指腹摩挲过那道细痕。光线从铁匠铺残破的窗棂斜切进来,照在铜面上,数字“七四九”泛出冷青色的光。他没抬头,声音低而稳:“你记得昨夜第三个刺客落地时的姿势吗?右脚外撇,重心落在脚弓内侧,像踩在冰面上的人。”
白芷靠墙坐着,肩头包扎过的布条渗出一点暗红。她抬眼:“不是中原武人的站法。”
“是北地雪原的走法。”他将铜扣翻转,背面划痕在光下更清晰了些,“他们从小在结冰的河面追猎,脚底不敢全落,怕打滑。所以步子短,膝盖微屈,出刀时借身体前冲的惯性发力——昨夜那人用弯月刃反手割喉,就是这路数。”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系统界面。一行字缓缓浮现:【检测到非标准流派轨迹,匹配度最高为北漠‘影袭十八式’残卷(匹配率67%)】。
“六成七……不算高。”他睁开眼,“但足够说明问题。这套功夫本是拓跋烈亲卫所用,传不到民间。能练的,只有北境军营里的精锐,或是他贴身调教的死士。”
白芷慢慢坐直:“若真是夜隼卫混入京城,那就不是简单的通敌卖国了。这是要把异族的刀,直接架在朝廷命脉上。”
“严嵩一个人做不到。”陈无涯把铜扣放在地上,用指甲轻轻敲了三下,“他需要人替他运兵、藏人、换身份。驿站、工坊、民户名册……这些地方都得有人配合。昨夜那个小贩,挑的筐太规整,走路节奏也太匀,不像走街串巷的活计。”
他忽然停顿,看向角落堆着的焦炭袋。“你说,如果有一支异族队伍,要悄无声息进京,该怎么安排?”
“扮作工匠。”白芷接道,“修缮官署、清理河道、更换屋瓦——这类差事常有外乡人进出,不易引人注意。工部管物料调配,若有人暗中做手脚,完全可以把兵器夹在砖石木料里送进来。”
“第七坊第四街第九巷口。”陈无涯低声念了一遍,“旧驿站,现归工部材料库。白天有人值守,夜里只留两个老卒看门。位置偏,离主街远,又挨着排水渠,进出方便。”
“你是说,那里是他们的中转点?”
“不一定全是。”他摇头,“但至少是个联络站。铜扣送来,说明对方想让我们知道这个地点存在。可为什么是现在?是在示警,还是……在引我们过去?”
白芷沉默片刻:“如果是陷阱,就不该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可他们忘了件事。”陈无涯嘴角微扬,“越是刻意隐藏的东西,越怕被人盯上。现在他们主动把‘七四九’推到我面前,反而暴露了心虚。真正安全的秘密,从来不会被人提醒。”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从油纸包里抽出半张泛黄的坊巷图。边角磨损严重,墨线模糊,但他手指一寸寸划过第七坊区域,最终停在一条细巷尽头。
“这里原本连着一条废弃暗渠,直通城外护城河。二十年前发大水堵死了,可老吴头说过,有些地方只是填了表层,底下还能走人。要是有人想偷偷运东西进出,这条道最合适不过。”
白芷盯着地图:“可你怎么确定,这不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引你去查,再趁机灭口。”
“我不去。”他说,“我去的是西市茶楼。”
她一怔:“你还打算按原计划露面?”
“当然。”他将地图折好塞回怀里,“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没死,也没躲。账册还在,血书也没毁。更重要的是——我已经看穿他们的路数。”
“可你一旦现身,他们必定会动手。”
“那就让他们动。”他目光沉下来,“只要他们敢在京城里对一个江湖人下手,就等于承认自己怕了。而怕,就会犯错。”
他转身走向角落,从一堆锈铁工具下摸出一个小瓷瓶——正是止血散。瓶身粗糙,封口用蜡密封,标签朝上,写着“流民营配”。
“药瓶标记还在。”他说,“孩子明天照常送药。看到倒贴黄纸的,才传递新令。但现在,我要加一道暗语。”
“什么?”
“让他们带一句话给下一个接头人。”他拧开瓶盖,取出一张薄纸,用炭条写下几个字,重新封好,“就说:‘铁匠铺的炉灰未冷,火种尚存。’”
白芷看着他:“万一这句话也被截获?”
“那就更好。”他将瓷瓶放回原处,“让他们猜。猜我在等援兵,还是已经掌握了证据;猜我是不是真要去茶楼,还是声东击西。只要他们在猜,动作就不会统一。而混乱,就是我们的机会。”
屋外风声渐紧,吹得门板轻晃。远处传来一声犬吠,很快又被压下去。
白芷缓缓站起,软剑仍挂在腰间,但她没去碰它。“你有没有想过,严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老尚书被抓,客栈被袭,铜扣送来——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计划呈证之前。他不怕打草惊蛇?”
“因为他别无选择。”陈无涯靠在墙边,声音平静,“我们逼得太紧。匕首上的狼首图腾、赭石粉、右腿微跛的幕僚……这些线索拼在一起,已经快触到核心。他必须清场,哪怕会暴露更多。”
“所以他现在最怕的,是你活着出现在公众面前。”
“所以我更要出现。”他直起身,“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出现。当众打开账册副本,让所有看见的人都记住上面的内容。就算他们杀了我,那些字也已经在别人脑子里生根。”
白芷盯着他许久,终于开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明日午时。”他说,“阳光最好的时候。”
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皱眉。右手猛地按住肩伤,眉头一跳。
陈无涯立刻察觉:“怎么了?”
“没事。”她松开手,指缝间又渗出一点血,“刚才动了一下,伤口裂了。”
他走过去,从行囊里翻出干净布条:“让我看看。”
她迟疑一瞬,还是解开了外衫。纱布已被血浸透,伤口虽不深,但边缘有些发红。
“有点肿。”他低声说,“可能沾了脏东西。”
“铁匠铺里都是灰。”她咬牙,“忍得住。”
他没再说话,仔细替她重新包扎。动作很轻,布条绕过肩胛时,指尖擦过她的皮肤。
包扎完,他收回手,盯着那瓶止血散看了几秒。
“明天送药的孩子来之前,我会把瓷瓶准备好。”他说,“你留在这里守着账册。我去茶楼,最多一个时辰回来。”
“你不该一个人去。”
“我不是一个人。”他笑了笑,“我背后有六个签了血书的大人,有一个会画暗哨图的姑娘,还有一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老镖头。我只是走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她没再反驳,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陈无涯走到门口,伸手推了推门板。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外面天色阴沉,巷口空无一人。
他回头看了眼墙洞里的油纸包,又看了看地上的铜扣。
“他们以为拔掉几个钉子就能断了线。”他低声说,“但他们不知道,线早就织成了网。”
他弯腰捡起铜扣,攥进掌心。
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