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落地的瞬间,陈无涯的手掌缓缓收拢。他没有看那具被拖走的残破身影,也没有追击的打算。败将的喘息声在夜风中断续传来,亲卫架着他踉跄后退,脚步拖出一道歪斜的血痕。那人最后一次回头,嘴唇微动,却再没能说出一句话。
白芷从城墙高处走下,靴底轻踏焦土,停在他三步之外。她的剑仍未归鞘,剑尖垂地,一滴血珠顺着刃锋滑落,砸进尘中。
“他们不是溃了。”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是在等。”
陈无涯点头。他能感觉到——北面的地脉震动比先前密集了数倍,不再是零散冲锋的节奏,而是整片大地都在共振。战鼓尚未响起,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正在逼近。
远处敌阵已不再混乱。原本四散的骑兵迅速收拢,列成三排横阵,每列间距精准,马蹄整齐划一地前移。攻城梯车与撞门锤被推至前线,铁链拖地的声音沉闷如雷。一支披着重甲的方阵从侧翼绕出,手中长矛齐指城头,矛尖寒光连成一片。
这不是溃逃后的重整,是早有预谋的总攻前奏。
“东门。”陈无涯忽然道。
白芷一怔,“你怎么知道?”
“脚下的震感。”他闭眼片刻,错劲自足底渗入砖石,顺着城墙蔓延开去,“东段墙基已有裂纹,他们察觉到了。主攻点必在那里。”
话音未落,他抬手并指,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指尖所过之处,错劲凝而不散,化作三缕银丝般的气流,分别射向城头左、中、右三个方位。气流触墙即没,如同水滴入石。
守军中的老兵立刻认出这是“错阵”信号。弓弩手迅速换位,滚木礌石被推至东侧缺口附近,预备队悄然集结于内墙阴影下。几名百夫长虽面露迟疑,但在白芷一个眼神示意下,仍果断传令下去。
“你什么时候安排的这套暗号?”她问。
“昨夜。”陈无涯睁开眼,“我让墨风在城墙上埋了十三处共鸣石,只要错劲一触,整段防线都能感知变动。”
白芷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陌生了几分。他曾是那个在书院背不出口诀、被同门嘲笑的废物,如今却能在千军压境时,以一己之力调动整座城防。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跃上城墙,沿着女墙疾行几步,高声下令:“东门加防!火油准备!弓手三轮轮射,听令而发!”
命令传下,士卒们动作明显加快。可仍有人低声嘀咕:“一人之力,真能定战局?刚才那一战是侥幸罢了……”
这话传到陈无涯耳中,他并未动怒。反而缓步走向城墙最高处,站上断裂的旗台残基。脚下砖石碎裂,但他身形稳如磐石。
他闭目,双臂微微张开。
错练通神系统在他识海中低鸣:【外界能量同步率提升至七成】【经脉负荷稳定】【天地共振节点激活】。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感知风、地、心跳。错劲顺着他四肢百骸流出,渗入脚下的砖石,沿着城墙纹理延伸,又随空气流动攀上城头旗帜。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布幡,竟无风自动,轻轻摆荡起来。
更奇异的是,守军脚下地面开始传来细微震颤,频率竟与他们呼吸渐渐趋同。有人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发现心跳的节奏似乎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着,变得沉稳而有力。
陈无涯睁眼。
他的目光扫过整片战场,仿佛能看到每一支箭矢的轨迹、每一匹战马的步伐、每一股气流的走向。异族大军尚未冲锋,但他已知其动向——右翼骑兵将在第三波时突进五十丈,左翼弓手将在两刻后更换箭种,中央重甲方阵的推进速度会因地形微斜而减缓半息。
这不是预判,是融合。
他成了这片战场的一部分。
远方,战鼓终于擂响。第一声落下,大地震颤;第二声响起,铁骑启动;第三声炸裂时,黑压压的洪流如山崩般压来。
箭雨率先覆盖城头,密度远超以往。寻常守军几乎无法抬头,只能蜷缩在垛口后躲避。可就在这漫天箭影之中,陈无涯站在最高处,衣袍猎猎,却无一支箭能近他身周三尺。
错劲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扭曲场域,飞矢触及便自行偏折,或坠地,或擦肩而过。有几支箭甚至诡异回旋,反钉入敌阵前锋马匹颈侧。
“他在……控箭?”一名守军瞪大双眼。
“不,”身旁老兵喃喃,“他是让整个战场……听他的节奏。”
白芷立于东门段城墙中部,手中软剑已出鞘三分。她盯着敌阵最前方那辆巨大的撞门锤,车轮粗如屋柱,表面包覆铁皮,由二十头蛮牛拉动。一旦抵达城门,只需三次撞击,东门必破。
她正欲下令集中火力阻截,忽觉脚下砖石轻轻一震。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错劲波动自西而来,直抵她足底。
她心头一动,立刻反应过来。
“放它靠近!”她猛然高喝,“等它进三十丈再点火!”
副将惊问:“为何不现在阻?”
“因为他在等时机。”白芷盯着陈无涯的背影,“他要的不是拖延,是彻底瓦解。”
果然,那撞门锤在距离城门仅四十丈时突然减速。拉车的蛮牛步伐紊乱,牛角竟开始冒烟,像是体内有火在烧。驾车的异族士兵惊恐跳下,却发现缰绳已被无形之力缠绕,死死扣在车轴上。
三十丈。
陈无涯抬起右手,掌心朝下。
错劲顺着城墙砖缝疾行,直达东门地底。那里埋着墨风昨日安置的机关引线。此刻,错劲精准注入引信节点,点燃了深埋的火药槽。
三十丈。
白芷拔剑出鞘,剑光一闪,下达唯一命令:“焚!”
刹那间,东门前十丈地面轰然爆裂。火焰自地下喷涌而出,形成一道火墙,蛮牛受惊狂奔,拉着撞门锤调头猛冲,竟将后方骑兵阵列撞得人仰马翻。
敌军冲锋节奏首次被打断。
可这仅仅是开始。
北面高空,乌云再度聚拢,一道赤红信号弹撕裂夜幕。那是总攻升级的标志。
陈无涯抬头望去,眼中映出远方山脊上浮现的黑影——整整五千名重甲刀手正从隐蔽山谷杀出,每人手持双刃,肩扛云梯,行动迅捷如狼群。与此同时,原本佯攻西侧的骑兵突然加速,与中央主力形成钳形合围之势。
攻势全面升级。
白芷跃回他身边,气息微促,“他们要把所有兵力一次性压上。”
陈无涯沉默片刻,忽然道:“把最后一箱雷火弹搬上来。”
“你疯了?那是最后的备用手雷,一旦用尽,我们再无反击手段!”
“不用它,我们就没机会留着它。”他转头看她,“相信我一次。”
白芷盯着他眼睛,最终点头。她吹响竹哨,两名亲兵立刻扛着铁箱奔上城头。
陈无涯伸手按在箱盖上,错劲缓缓渗入锁扣。咔的一声,铜锁自行断裂。
箱中十二枚黑球静静排列,表面刻满符文,每一颗都蕴含足以炸塌半段城墙的威力。
他取出一枚,握在掌心。
错劲开始在其表面流转,不是引爆,而是渗透、解析、重组。他要在不触发爆炸的前提下,将雷火之力转化为可控能量流。
城下,敌军已推进至二十丈内。
弓手开始抛射火油罐,滚烫液体洒落城墙,燃起层层烈焰。守军嘶吼着扑打火焰,有人被烧得惨叫倒地。
白芷挥剑斩断一根即将倾倒的旗杆,挡住飞来的火箭簇。
“还差多久?”她问。
陈无涯额角渗汗,手中的雷火弹开始微微发烫,表面符文逐一亮起。
“快了。”他说,“再给我……三息。”
城外,战鼓声骤然加剧,如同万千心跳同时擂动。
敌军前锋已踏入十丈范围,长矛高举,呐喊震天。
陈无涯猛然睁眼,手中雷火弹悬浮而起,错劲将其托至头顶,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