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阳蹲在落针处,手指按进泥土。
土是湿的,但表层已经干了。说明人走了一阵,但没太久。他抬头看树冠,枝叶断口新鲜,不是风刮的。有人在上面待过,不止一个。
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刀是铁匠新打的,不值钱,但够细。他在布条压痕下面挖了两寸,翻出一块硬土。土上有半个脚印,鞋底纹路像“回”字,横竖交错。中原没人这么做靴子。这种纹路防滑好,适合雪地或泥沼,但耗工。只有北边商队为了走长路才会订制。
他把土块捏碎,指腹蹭过纹路边缘。这痕迹被人踩过一次,又故意用落叶盖住。对方知道会有人查,所以做了遮掩。但他们忘了,雨水冲刷会让鞋印边缘变模糊,而这块土是干的。说明遮盖动作发生在雨停后,时间对不上。
他收起刀,转身走向废墟深处。
刚走三步,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
他没回头,手已搭上剑柄。
“是我。”江湖侠客乙从石堆后绕出来,手里拎着半截断绳,“你不用打招呼也行,我知道你在想事。”
苏牧阳看了他一眼。乙比三个月前沉稳多了。以前遇事总往前冲,现在懂得藏身、观察。他身上那件灰袍沾了泥,袖口撕了一道,显然是爬过矮墙。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苏牧阳问。
“你留的记号。”乙指着路边一块歪石头,“你往东走的时候,总会踢一块石头斜摆。上次在点苍你也这么干。我不认路,但我认你的习惯。”
苏牧阳没说话,接过他手里的断绳。绳子是麻的,打了死结,末端烧焦。和药铺掌柜说的那种捆药材的绳一样。他闻了下,有股苦味,像是泡过药水。
“我刚才绕了半圈。”乙压低声音,“这片废墟被人翻过。墙根下有新土,瓦片排列不对。有人在找东西,不是随便看看。”
“找什么?”
“不知道。但他们动作整齐,像排过兵。我在西角发现两个脚印,方向一致,间距固定。这不是探路,是搜查。”
苏牧阳把断绳塞进怀里。他想起甲说的铜环。现在又出现统一行动、外域鞋印、特殊绳结。这不是散兵游勇,是队伍。而且这支队伍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我们往北。”他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废墟。太阳升到头顶,山路开始分岔。苏牧阳选了乌鸦飞走的方向。走了约两刻钟,前方路口蹲着三个樵夫。他们背着柴,坐在石头上抽烟。烟是劣质的,呛人。看见两人走近,其中一个咳嗽两声,另两人立刻站起身。
苏牧阳放慢脚步。
乙跟在他侧后半步,不动声色。
“两位赶路?”拿烟袋的老樵夫开口。声音太清亮,不像常年吸烟的人。
“路过。”苏牧阳说,“前面可通?”
“不好走。”另一人插话,“昨夜下了雨,山体松动,早上还塌了一块。”
“哦?”苏牧阳皱眉,“那你们怎么上来?”
“我们熟路。”第三人笑了一下,右手摸向腰间。那里绑着皮扣,位置正好在右胯。和甲说的铜环地方一样。
苏牧阳低头看自己的靴尖。他忽然抬脚,踹翻身边包袱。“该死!最后一块干粮也受潮了!”他转头瞪乙,“早说让你多带点,你偏不听!现在怎么办?饿着肚子走冤枉路?”
乙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我又不是管粮的!你让我背我就背?你自己忘带怪谁?”
两人吵起来。声音越拔越高。三个樵夫互相看了一眼,戒备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乙突然抬脚,一脚踢起地上尘土。沙石直扑三人面门。苏牧阳闪身冲出,左手掐住中间那人喉咙,右手探进他怀里。摸出一张折纸,迅速塞进自己袖口。接着一掌拍在他后颈,那人软倒在地。
另外两人刚要动手,乙已抽出短刀架住一人脖子。“别动。”他声音冷下来,“我们不想杀人。”
苏牧阳盯着最后一个。那人站着没动,眼神却不慌。他知道事情败露,但不怕。这种镇定不是普通人有的。
“你们是谁派来的?”苏牧阳问。
那人不开口。嘴角抽了一下,像是在等什么信号。
苏牧阳不再问。他退后一步,拉着乙快步离开。走出五十步后,乙才喘口气。“刚才那张纸……拿到了吧?”
“在。”
他们钻进旁边一片密林,在一棵倒木后停下。苏牧阳展开纸。纸上画着七处地点,都用红圈标出。每个点旁边写着时辰和符号。有些符号像门派徽记,但被改过一笔,变成别的意思。比如青城派的太极图少了一弧,成了残月形。
他盯着图纸,脑子转得飞快。
这些地方全是覆灭门派的旧址。
时间顺序是从南到北。
最后一点空着,只画了个叉。
“你看这个。”乙指着角落一行小字,“‘辰时三刻,气起’。这是什么意思?算命的话?”
苏牧阳摇头。他取出罗盘,对照太阳位置。辰时三刻是早上七点半。这个时候阳光斜照,影子最长。如果把这些点连起来……
他用刀尖在纸上划线。六点连成一线,方向指向西北。但这条线没到尽头。他继续延伸,笔尖停在一个名字上:苍梧谷。
“第七个点不在图上。”他说,“但他们已经在去了。”
乙凑近看。“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条线偏了三寸。”苏牧阳指着连接点的直线,“如果是随意标记,不会这么整齐。他们漏了一个规律——北斗七星。这六个点,就是六颗星的位置。缺的是摇光星,对应苍梧谷。”
乙瞪大眼。“你是说……他们在按星象走?搞祭祀?”
“不一定。”苏牧阳收起纸,“但他们在遵循某种规则。而且这个规则需要时间和地点配合。今天辰时三刻还没到,他们还没开始。”
“那我们现在就去?”
“不行。”苏牧阳看着他,“昨晚我已经暴露。他们知道我来了。如果我们直接闯进去,等于送上门。”
“可要是错过时机……”
“所以我们不能一起进。”苏牧阳把图纸折好塞进内袋,“你走东南小路,装成迷路的贩货郎。靠近谷口看看有没有守卫,记下他们的换岗时间。我从高崖绕过去,用石子测地形。”
乙点头。“你不让我跟你一块?”
“因为你比我快。”苏牧阳看着他,“而且你不怕装怂。我能打,但我不擅长低头。”
乙笑了下。“你说得对。我以前就输在太硬。现在学会弯腰了。”
两人分开。乙往左切入林间小道,身影很快消失。苏牧阳原地站了几息,确认无人跟踪,才向右攀上陡坡。
崖壁粗糙,他抓着石缝往上。肋骨处的伤还在疼,每次发力都像有刀在里面搅。他咬牙撑住,一步步挪到崖顶。趴下时,衣服全湿了,不知是汗还是血。
他从怀里摸出几颗小石子。这是昨天捡的,大小均匀。他捏起一颗,轻轻弹出。石子飞进林子,落地无声。他等了三秒,再弹第二颗。这次落在石头上,发出脆响。回声传回来,他耳朵微动,记下距离和角度。
第三颗石子扔向谷口方向。它穿过树梢,砸在什么东西上,发出金属碰撞声。苏牧阳眼神一凝。那是机关锁链的声音。对方在谷口装了警报装置。
他又试了两次,画出大致地形。谷内有三处热源,可能是火堆或人聚集的地方。东侧有一片空地,地面平整,像是清理过。西侧有水流声,但比正常溪流慢,可能是人工引渠。
他正准备再扔一颗,忽然听见下方有脚步声。很轻,但节奏一致。是巡逻的人。两人一组,间隔三十步,走一圈大约两分钟。
他缩回身子,屏住呼吸。
等脚步远去,他掏出那张图纸,在背面写下几个字:
“东南有人守,西口有渠,中空地,辰时聚。”
写完,他把纸叠成小块,塞进石缝里。这是留给乙的暗记。等他回来就能看到。
太阳开始西斜。
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香。
不是花香,也不是草味。
像是某种粉末混着火烤过的气息。
苏牧阳鼻子动了动。
这味道有点熟。
像极了金霸天用过的控神散初期配方。
他盯着谷口方向,手指慢慢收紧。
对方不仅在复盘旧战场。
他们在重建某种东西。
而这一次,目标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