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尚且不困...”
黄煜达端着茶杯,半耷拉着眼皮老神在在坐着。
宋高析脸一沉,有些不悦斜了他一眼,怎么?辞官就不归朕管了?
“朕也是心疼国公,人一旦上了岁数,还是少熬夜为好。”
“谢陛下记怀,”黄煜达微微欠身,“为官时,经常忧心公务到深夜,也是习惯,再坐一会倒也无妨。”
宋高析暗自扯了扯嘴角...
听不懂好赖话也就罢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夸夸自己?
林之远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偶尔瞥一眼黄煜达。
黄煜达能听不懂皇上意思?那绝不可能!
下午闲聊时,他已得知黄煜达辞官归田,现在如此故作糊涂,不过是为了皇上顺心而已。
让皇上顺心并非你辞官闭门不出,一副唯唯诺诺姿态,那样反倒让皇上不知你心中所想。
就如眼前这样,偶尔无的放矢一下,看着皇上闹心,实则不会对你介怀。
这朝堂啊....
这为臣之道啊...
想要能全身而退,你就且琢磨着去吧。
林之远低头浅抿了一口茶水,随后将茶杯放到案上,发出轻微动静声。
黄煜达眉头一抖,半耷拉的眼皮也抬了起来,嘴巴张了张,似要打哈欠。
不过最终没有在皇上面前失礼,哈欠并未打出来,而是困意开口,“陛下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困了...”
旋即起身面朝皇上躬身,“陛下,国公府路远...”
“行了,国公路上慢点,”宋高析直接摆手打断,“以后还是少熬夜。”
“是...”
林之远也跟着起身,“国公爷,林某送送您。”
“有劳,有劳。”
侯府门外,台阶之上。
“林老弟留步,留步,”黄煜达拱了拱手,“今夜多谢款待,明日回请林老弟去闲院小酢。”
林之远知道魏国公有几处私人庄园,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拒绝,也没有开口答应。
“今夜不知陛下前来,国公爷怕是没有尽兴,改日当补上...”
黄煜达双手搭在身前,余光瞥了府门内一眼,再开口时,声音压低了不少。
“我等尽兴不足挂齿,林老弟,先皇终是不在,咱们不合群乃情理之中。”
听到先皇二字,林之远眼神有些落寞,在那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老弟,若真再无朝堂之心,还是说明白的好,”黄煜达拍了拍林之远臂膀,“夜深了,走了...”
林之远点了点头后抬手,“国公爷慢走。”
目送黄煜达上了马车离开后,林之远在府门前静静站了两三息,这才折转进府门。
待走进正厅时,见儿子正为皇上续茶,拱手后坐回了原位。
宋高析看了林安平一眼,林安平察觉后走向门口,吩咐魏飞等人离远了一些。
待林安平走回坐下后,正厅内气氛有些安静起来。
厅内烛火摇曳,一时之间谁也不知该如何先开口。
宋高析手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敲打着温热杯壁,目光偶尔一瞥,也是看向厅门之外。
林之远坐的规矩,如先前黄煜达一般,眼帘微微低垂,搭在腿上的双手偶尔动一下。
林安平坐在最下首,看了看父亲,又瞄了皇上一眼,也是选择了沉默。
他知道,接下来皇上有话要与父亲说,这个时候的他不开口为好。
片刻之后,宋高析指尖动作一停,抬起眼,望向坐在那的林之远。
望向林之远的那一刻,身上散去帝王该有的威严,整个人化作温玉公子模样。
“姑父...”
声音不高,尽显温情。
出自皇上口中这一声,如同河面落入的石子,在平静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林安平抬眼看向皇上,又看向此刻手端茶杯微微发抖的父亲。
林之远平复一下有些慌乱心绪,也抬头望向这位年轻皇上。
紧接着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面朝宋高析深深一揖。
许是这一声“姑父”让林之远想到了先皇,想到了夫人,此间声音略带沙哑,“皇上,在下惶恐...”
“林某乃是罪臣,皇上这声姑父,实乃愧不敢当。”
宋高析虚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此间也并无外人在,姑父何必拘礼?”
宋高析顿了一下,双眸深邃望着林之远。
“这一声姑父又如何当不得?朕虽然对姑母印象不深,但父皇在临终前,也与朕说了许多,更别提什么罪臣之身,姑父所为乃是对汉华,对皇家大义之为。”
宋高析接着一叹,“若说有愧,也是皇家有愧于您。”
“林某不敢...”一直站着的林之远再度躬身,“先皇所遣,是对林某信任,君之待,臣何以功论。”
林之远嘴上说着,同时在心中感叹,先皇能传位于宋高析,也不是不无道理。
简单两句话,就能看出其帝王之术已成七八。
皇上提及了先皇,提及了已故夫人,无形之中就拉近了距离,也能戳中他林之远心中敏感之处。
“姑父,”宋高析声音接着响起,“朕都以长辈之称,姑父还林某自言,这是不认朕这个侄子吗?”
林之远神色平静,哪怕这句话有不悦之意,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这是皇上的试探,也是想看他的态度。
“皇上,林某非不敬之意,”林之远平静开口,“君臣之礼,君民之礼,如今林某为民,自要尊礼。”
“既然姑父提到君臣,”宋高析有意不再绕弯子,“姑父这些年所背负之罪名,朕会挑个合适时机在朝堂上..”
“陛下!”林之远一听,冒着僭越开口拦下,“陛下不可!”
“为何?”宋高析身子微微前倾。
“枯叶凋零,故人西落,山河未变依旧,是非过错,皆为过往,莫让故人再遭议。”
“林之远谢皇上体悯之心,昭名之为皆可不必,”林之远一脸感慨,“旧臣世人难多言,先皇仁政不可谬啊...”
宋高析有些走神,脑海中不由浮现父皇模样,若是父皇尚在,此刻见到林之远,两人君臣之间又会聊些什么?
应该不会提朝政吧,应该会叙说多年未见之情,亦或者以舅兄妹夫身份喝个痛快吧。
脑海中想到这些,宋高析心中有了计较。
“朕登基大宝,为时尚短,国事如棼,眼下北关初定,南疆未宁,内吏治初为,父皇在世时,便常念姑父乃治世之臣,朕闻姑父回京,亦是激动万分,之所以急于为姑父平罪,也是朝堂缺如姑父这般肱股之臣。”
这几句话,是宋高析表现出最后期待之意。
林之远沉默了片刻,皇上已经把话说明了。
“陛下,”他声音平稳而坚定,“陛下年少有为,锐意进取,此乃汉华之幸,天下之福。”
“林某重返故居,感念皇恩浩荡,然南地数载,身心皆疲,力所不能及,唯愿余岁莳花弄草,便已足矣。”
林安平从头到尾低首坐在那,此间听完父亲的话,嘴巴微动几下,终还是坐那没有开口。
“唉...”宋高析轻叹一声,“是朕考虑欠妥,姑父已为汉华呕心沥血,朕怎再忍心...”
林之远暗松一口气,话算是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