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的决议,未能改变本身渐趋凝滞的本质。
林冲、阮氏兄弟等人得了那有限的兵员与自主之权。
并未有半分耽搁,也无心再去计较宋江那点算计。
他们深知,每拖延一刻,北地的百姓便多受一分苦难。
命令下达的当天,水泊沿岸便忙碌起来。
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亲自督点战船,检修器械,准备运送兵员物资渡湖。
林冲则与刘唐、史进等一同清点那拨付过来的一千五百马步军,遴选堪战之士。
同时派人四处张贴告示,招募河北、山东流亡的敢战之士与忠义之人。
然而,行动甫一开始,便遇到了无形的阻力。
“林教头,非是俺老彭不肯行方便。”
掌管钱粮支出的头领彭玘,一脸为难地站在粮仓前,摊了摊手。
“公明哥哥虽有明令,拨付你部粮草,可这数目、品类,都需按山寨旧例,层层核验,方能支取。
如今北边乱得很,漕运不畅,咱们山寨家大业大,各处都要用度,这粮草……实在得精打细算。”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将林冲急需的大批粮草辎重。
卡死在了繁琐的程序与“精打细算”的名头下。
另一边,负责军械调拨的头领,也同样面露难色。
“林教头,您要的这批劲弩、箭矢,库房里倒是有,可许多都已登记在册,是预备着换防和日常操练用的。
一下子调走这许多,若是其他兄弟营寨有需求,或是山寨突发状况,俺这……不好交代啊。”
言语之间,推诿之意明显。
林冲面色铁青,握着点钢枪的手紧了又紧。
他身后跟着的阮小七早已按捺不住,跳脚骂道:
“直娘贼!北边百姓都快让金狗杀绝了,你们还在这里磨磨蹭蹭。
讲什么旧例、交代!莫非这山寨的规矩,比抗金救国还要紧?!”
那军械头领脸色一变,却不敢与阮小七硬顶,只是低着头,喏喏不言。
气氛一时僵住。
“七郎,休得无礼。”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吴用轻摇羽扇,缓步走来。
他先是对林冲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那军械头领,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头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林教头北上抗金,乃是奉了公明哥哥将令,关乎我梁山声威与大义。
所需军械,你且按数拨付,若有短缺,或他人问起,便说是贫道做主。
一切干系,由贫道一力承担。”
他目光扫过彭玘。
“粮草亦然。
彭头领,即刻按林教头所列清单,足额发放,不得再有延误。
若库房现存不足,便从其他支用中暂且挪借。
北望之事,重于泰山。”
吴用在梁山积威已久,智谋深远,又得宋江表面倚重。
他亲自出面,彭玘与那王头领虽心中不愿。
却也不敢再强行阻拦,只得悻悻应下,转身去办理。
“多谢军师解围。”
林冲抱拳,语气诚挚中带着一丝复杂。
他深知,吴用此举,固然是支持北望。
却也将他自己更深地推向了宋江集团的对立面。
吴用微微一笑,羽扇轻点忙碌的码头方向。
“林教头何必客气。
同为大义,理当如此。”
他压低了声音。
“公明哥哥身处其位,亦有难处。
你等此行,关系重大,不仅是为抗金,亦是为我‘北望’一脉,争一个未来。
凡事,多与石墩兄弟商议。”
他口中的石墩,此刻正站在林冲身侧,沉默如山,闻言只是微微颔首。
有了吴用的强力干预,粮草军械的调拨总算顺畅起来。
但山寨内部那无形的裂痕,却已清晰可见。
支持北上抗金的头领,如原先晁盖旧部的刘唐、白胜,性情刚直的史进、穆弘。
以及部分对招安之路深感失望的中下层头目,纷纷主动向林冲靠拢,或提供人手,或献上私蓄。
而宋江的嫡系,如李逵、花荣、戴宗等人。
则明显疏远,即便偶有接触,也带着几分客气而冷淡的距离感。
更有一些原本态度暧昧的头领,如卢俊义,则选择了闭门不出,两不相帮。
梁山泊,这个昔日看似铁板一块的义军团体。
在外部巨大压力的催化下,内部早已存在的理念分歧,迅速演变成了事实上的派系对立。
以宋江为首,主张通过招安融入伪宋体制,以求“正名”和“前程”的“招安派”。
依旧掌控着山寨主要的权力机构、大部分兵力以及钱粮命脉。
而以林冲、吴用(暗中)为核心。
高举“北望”大旗,主张独立自主、坚决抗击外虏的“北望派”。
则在石墩的串联与部分中层头领的拥护下,悄然凝聚起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粗略算来
明确或心向“北望派”的,已接近梁山总人马的的四成。
他们控制着部分水军力量、几个重要的前哨据点,以及一股昂扬不屈的抗金意志。
夜色深沉,山东某处隐秘的山谷内,新扩建的“北望”秘密基地灯火通明。
陈稳听完了石墩的详细汇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山东、河北舆图前,目光深邃。
“宋江此举,不出所料。
既想借刀杀人,又舍不得孩子,还想维护他那‘及时雨’的仁义名声。”
陈稳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给的这点兵力,面对金军铁骑,无疑是杯水车薪。
但,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晁盖站在他身旁,魁梧的身躯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用力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陈先生说得是!这点人马,正好让咱们放开手脚干!
不必受那宋江和铁鸦军的鸟气!
咱们自己招兵买马,自己打造器械,就用这‘北望’的名号,跟金狗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陈稳点了点头,手指点在舆图上梁山泊的位置。
“梁山,如今已成一潭死水,被铁鸦军的‘剧本’和宋江的私心困住。
但我们不能现在与之彻底决裂。”
他看向石墩和晁盖。
“梁山的名头,在绿林还有几分号召力;其庞大的资源,哪怕只能漏出一小部分,也对我们初期发展至关重要。
更重要的是,此刻决裂,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平白消耗抗金力量。”
他的思路清晰而冷静。
“传令下去,‘北望派’明面上,依旧尊宋江为梁山之主,遵从山寨号令,至少是表面遵从。
林教头北上,打的仍是梁山旗号,但核心,必须牢牢树立‘北望’理念。”
“我们要利用梁山这块招牌作掩护,并行发展我们自己的力量。
基地建设要加快,讲武堂要立刻开办,第一批骨干必须尽快接受‘启明’洗礼和严格训练。”
他所说的“启明”,便是对“能力赋予”的对外称呼。
“粮草物资,一方面继续从梁山‘争取’,另一方面,我们要开辟自己的渠道。
钱贵那边,会全力协助。”
“待到我们在北地站稳脚跟,打出赫赫威名,让天下人都知‘北望’而不知梁山宋江时,便是我们真正独立之时。”
陈稳的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届时,人心向背,自有公论。”
石墩沉声应道:
“明白。
林教头那边,我会确保他理解并执行此策。”
晁盖也重重点头:
“陈先生放心,这基地有俺和老兄弟们看着,必定打造成铁桶一般!
要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弟兄都明白,咱们为的是啥!”
山谷外的夜风呼啸,却吹不散基地内那蓬勃涌动的热切与决心。
梁山内部的分庭抗礼,并未导致立刻的火并与分裂。
却在陈稳的意志下,转化成了一种更为隐蔽而高效的并行发展。
招安派守着他们的名位与旧梦,北望派则紧握手中的刀枪与信念。
沿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奔向前方那已被血与火染红的北地疆场。
时代的洪流,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将曾经的兄弟,推向命运的不同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