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公寓的书房,像一座被数据流和冷光屏幕包裹的孤岛。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映在她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规律而急促的声响,像某种精密仪器在持续运转。
星辉项目的财务漏洞分析、林氏内部可疑的资金流向图、与律师团队关于林娇娇公司账目问题的加密通讯记录……复杂的窗口在她深邃的瞳孔中交替映现。
脑内,一片死寂。
系统自从上次被她用“互不打扰”噎回去之后,似乎彻底陷入了某种节能休眠状态,连最微弱的电流杂音都消失了。这种绝对的安静,本该让人安心,却莫名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像暴风雨前,低气压凝滞的天空。
林默甩了甩头,试图将那股莫名的不安驱散。她端起旁边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提神效果。
已经连续三天了。
睡眠极差。
不是失眠,而是……梦魇。
无数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像失控的幻灯片,在她极度疲惫后短暂的浅眠中,疯狂轮播上演。
有时,是现实世界里,那个油腻上司将她堵在加班后的打印机旁,咸湿的手掌和令人作呕的酒气混合着打印机碳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拼命挣扎,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窒息感真实得让她惊醒后仍大口喘息。
有时,是医院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母亲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瘦得脱形,氧气面罩下发出艰难的嗬嗬声,那双曾经温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无论她怎么呼喊,都没有一丝回应。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淹没她。
有时,又是原身记忆里,宴会上顾衍那双毫不掩饰厌弃和冰冷的眼睛,周围宾客窃窃私语的嘲笑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而更多的时候,这些画面会被扭曲、篡改、拼接——
母亲临终前空洞的眼睛,会突然转向她,变成系统模拟出的那种极致的“失望”,冰冷地重复:“默默,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现实里那个上司猥琐的脸,会突然和顾衍冷漠的面孔重叠,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给你补偿,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
甚至会出现苏清颜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在梦里变得狰狞无比,尖笑着将大把大把的药片塞进病床上母亲的嘴里!
荒诞,混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扭曲的真实感。
每一次从这种梦魇中惊醒,她都浑身冷汗涔涔,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太阳穴突突地疼。需要花费好几分钟,用力掐着虎口,直到清晰的痛感传来,才能确认自己仍然在书中的世界,仍然……活着。
【……滋……检测到宿主精神屏障出现周期性薄弱……启动深度干扰模块……能量汲取中……】偶尔,在梦魇最深处,会极其模糊地掠过一丝系统那冰冷扭曲的、仿佛从极遥远地方传来的杂音,像毒蛇在深渊里吐信。
但当她彻底清醒,试图捕捉时,那声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只是噩梦产生的幻觉。
林默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试图将残余的眩晕感驱散。
她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是系统。
它没有消失,只是在蛰伏,在积蓄力量,换了一种更阴险、更难以防备的方式——攻击她的精神弱点,利用她最深层的创伤和恐惧,从内部瓦解她。
这种手段,比直接的电击惩罚,更恶心,更有效。
她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她索性不再试图休息,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流中。
工作,是唯一能让她暂时忘记疲惫和恐惧的方式。
像以前无数个加班到天亮的夜晚一样。
只是这一次,支撑她的不再是麻木,而是冰冷的愤怒和……绝不认输的倔强。
第二天下午,林氏集团总部。
小型会议室里,关于星辉项目下一阶段研发预算的评审会正在进行。
林默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摊开着厚厚的项目计划书和财务预算表。
她努力集中精神,听着项目经理李明的汇报,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根冰凉的素银簪子,试图用冰冷的触感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但连日的睡眠不足和精神消耗,像一层无形的薄纱,隔在她和现实世界之间。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视线偶尔会失焦片刻。
她不得不更用力地掐自己的虎口,用尖锐的痛感强行拉回注意力。
“……所以,基于以上市场分析和技术风险评估,我们认为追加这百分之十五的预算,用于引进最新的AI算力模块,是完全必要且投资回报率可观的……”李明的声音带着谨慎的自信。
几位与会的高管低声交换着意见,有人点头,有人皱眉。
林正鸿坐在主位,眉头微锁,目光却不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瞟向女儿。
今天的林默,看起来……格外疲惫。
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眼睑下有着明显的、连精致妆容都难以完全掩盖的乌青。虽然她依旧坐得笔直,眼神努力维持着专注,但那细微的、偶尔的恍神,以及她无意识重复掐虎口的小动作,都没能逃过父亲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但在这种正式场合,又碍于父亲那点笨拙的威严,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暗自决定,散会后得让陈伯再给她送点安神汤过去。
会议进行了大半。
大部分议题都顺利通过,轮到几个存在较大争议的环节。
一位资历颇老、作风保守的董事清了清嗓子,率先发难,目标直指林默力主引进的新算力模块:“林总,不是我泼冷水,这个预算追加幅度太大了!而且这项技术太新,风险不可控!我们林氏一贯求稳,这么激进的投入,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另一位高管也附和:“是啊,现在外部经济环境不明朗,现金流是关键。一下子投入这么大,万一项目不及预期,或者技术迭代过快,这些设备很快贬值,损失谁来承担?”
质疑声接连响起。
若是平时,林默早已准备好数据翔实、逻辑清晰的反驳方案,逐一击破。
但今天,她的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艰难。
那些质疑的声音,嗡嗡地响在耳边,却很难立刻组织起最有效的语言去回应。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眼前的数字似乎也在微微晃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迟缓:“关于风险管控,项目组已经做了详细的预案……技术迭代周期也在测算范围内……其带来的长期效率提升和成本节约,完全可以覆盖……”
她的反驳,依旧在点子上,却少了平日那种锐利逼人、一击致命的锋芒,更像是在……机械地复述准备好的要点。
几位发难的高管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状态不佳,攻势更紧了些。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林正鸿的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女儿明显不在状态的样子,心疼和焦虑交织,几乎要忍不住出声打断会议。
就在这时。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两下,然后推开。
众人循声望去。
陆景然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手里玩着车钥匙,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最后落在主位旁的林默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和眼下的乌青上停留了片刻。
几不可查地,微微眯了一下。
随即,他唇角勾起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语气轻松地打破了僵局:“哟,这么热闹?没打扰各位老板们发财吧?”
林正鸿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勉强笑道:“陆少?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没什么大事。”陆景然晃了进来,很自然地在靠近林默空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长腿交叠,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客厅,“刚好路过,想起和林小姐约了聊一下星辉那边后续技术对接的细节,看会议室灯还亮着,就上来看看。”
他说着,目光转向刚才发言最激烈的那位老董事,笑了笑,语气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张董刚才说的风险,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巧了,景然资本刚投了这家算力模块的北美研发总部,对他们的技术路线和迭代计划还算了解。要不……会后我让助理把最新的评估报告发您一份?也免得林小姐这边还得花时间给您科普基础知识。”
他话说得客气,甚至带着点笑意,但意思却毫不客气——质疑技术风险?可以,但别拿无知当理由,更别趁机刁难状态不好的人。
那位张董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张了张嘴,但在陆景然那双看似带笑、实则疏离冰冷的桃花眼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讪讪道:“……那倒不用麻烦陆少了。”
陆景然挑眉,又看向其他几人:“各位还有别的……‘高见’?”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位高管,此刻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再敢吭声。
陆景然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林默。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假装翻看手中的文件,脊背却绷得有些紧。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睫毛下,那一片浓重的、疲惫的阴影,以及她放在桌下、无意识用力掐着虎口、已经留下深深红痕的手指。
陆景然的眸色,几不可查地沉了沉。
他忽然倾身过去,靠得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
“林小姐,”
“你几天没睡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关切。
“脸色差得像刚从坟里刨出来。”
“怎么,”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惯有的调侃,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背着我又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