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公寓的书房,成了她临时的作战指挥中心。
星辉项目的财务数据、林氏内部的审计报告、与律师团队的沟通记录、以及她那份加密的《系统漏洞利用分析报告V1.2》……各种文件窗口铺满了巨大的曲面屏。
脑内,系统依旧维持着那种低功耗的死寂,像一台被拔了电源却还倔强地亮着待机灯的机器。
这种安静,让林默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高效。
她像一台精密的数据处理仪器,快速筛选、分析、交叉比对,试图从海量的信息流中,剥离出林氏内部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隐患线索。
偶尔,她会停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冰凉的素银簪子。
脑海里,那三段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关于母亲的记忆碎片,会不受控制地浮现。温暖、清晰,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支撑着她对抗系统那冰冷恶毒的“失望”谎言。
这感觉,既是一种慰藉,也是一种……更深的渴望和焦灼。
她需要更多。
需要更主动地,去“触发”系统的奖励机制。
但陆景然那边,自从上次那通充满试探的电话后,也暂时没了动静。那个男人像一团捉摸不定的迷雾,看似靠近,实则永远隔着一层。
而苏清颜,在经历了舆论反转的惨败后,似乎也暂时蛰伏了起来,安静得有些反常。
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默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天下午,她需要去林氏总部签署一份星辉与“通标标准”的正式合作合同(虽然辰海那边已经撤回了无理要求,但引入备选供应商作为制衡和备份,是林默坚持的策略)。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头发用簪子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是惯常的冷静疏离。
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停稳。
她推门下车,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刚走到电梯口,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立柱后转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林默脚步猛地顿住。
顾衍。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面容冷峻,眉宇间却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烦躁和……犹豫?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冷漠和厌弃的眼眸里,此刻竟透出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审视和……困惑。
林默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起。
他怎么在这里?还一副专门等她的样子?
【检测到高优先级目标人物(顾衍)出现!情绪状态:异常波动!分析:疑似存在愧疚、困惑等非典型情绪!】脑内,系统那死寂的电流音像是被强行激活了一般,微弱地滋滋了两声,挤出一条干巴巴的分析报告,随即又因为能量不足而迅速沉寂下去,连个任务提示都没力气发布。
林默没理会系统的诈尸。
她看着顾衍,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偶然挡路的陌生人。
“顾总,有事?”她开口,语气公事公办,带着明显的疏离。
顾衍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似乎极其不习惯她这种彻底无视、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神。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深蓝色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强势。
“这个,”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惯有的、没什么起伏的冷调,但仔细听,似乎能品出一丝极不自然的、试图缓和却不得其法的别扭,“拿着。”
林默垂眸,扫了一眼那个盒子。Logo是某个以珠宝和高定闻名的顶级奢侈品牌。
她没接,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只是重新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清晰的疑问。
顾衍似乎被她的无动于衷弄得更加不自在,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地补充道:“之前……辰海科技那边的事,是我欠考虑。这个……算是一点补偿。”
他说得极其含糊,甚至没有直接承认错误或道歉,只是用“欠考虑”和“补偿”这种高高在上的词汇,试图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揭过。
典型的顾衍式“低头”。充满了施舍感和理所当然的控制欲。
仿佛他肯给出补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对方就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
林默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冰冷的嘲讽。
“顾总,”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顾衍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辰海那边……”
“辰海科技的单方面违约行为,已经由林氏法务部按正常商业纠纷流程处理完毕。”林默打断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该事件并未对星辉项目及我个人造成任何需要‘额外补偿’的实质性损失。如果您指的是这个,那么,您的‘补偿’没有必要。”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他试图模糊处理的“个人歉意”,干脆利落地切割回纯粹的“商业纠纷”范畴。
顾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划清界限和毫不领情。
那种熟悉的、被冒犯和忤逆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里面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更陌生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和……无力?
他强行压下那股烦躁,维持着表面的冷峻,将手中的盒子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让你拿着就拿着。没必要说这些。”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表示”。她应该见好就收。
林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昂贵的丝绒盒子上,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既没有惊喜,也没有贪婪,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有点碍事的物件。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顾衍那张写满不耐和困惑的脸上,清晰而平静地开口:
“顾总。”
“补偿的最好方式,是互不打扰。”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东西,请收回。”
说完,她微微侧身,绕过僵在原地的顾衍,径直走向电梯口,伸手按下了上行按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和留恋。
仿佛他这个人,以及他手中那份足以让无数名媛趋之若鹜的“补偿”,对她而言,真的只是……空气。
顾衍彻底僵住了。
他举着那个丝绒盒子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显得无比尴尬和……可笑。
他看着她冷漠的侧影,看着她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一眼的淡然,看着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彻彻底底的、毫无伪装的疏离和拒绝。
一股极其强烈的、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失控感,猛地攫住了他!
她竟然……拒绝了?
如此干脆利落?如此……不屑一顾?
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林默!那个会为了他一句随口的话欣喜若狂、为了他一个眼神要死要活、会不择手段地纠缠他、甚至用尽一切办法引起他注意的林默!
她到底……怎么了?
难道……真的像苏清颜之前暗示的那样……因爱生恨?或者……像网上那些谣言说的……移情别恋了陆景然?
一想到陆景然,想到庆功宴那晚露台上两人靠近的身影,想到林默对陆景然似乎截然不同的态度,一股莫名的、尖锐的燥火猛地窜上顾衍的心头!
比之前任何一次被纠缠、被厌烦的感觉,都要强烈!都要……让人难以忍受!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林默迈步走了进去,转身,按了楼层。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顾衍一眼。
电梯门缓缓合上,彻底隔绝了顾衍那双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彻底无视后的阴沉和怒意的视线。
狭小的空间里,林默看着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冰冷的倒影,缓缓地、几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
心底没有任何波澜。
只有一种……清理掉了挡路垃圾的顺畅感。
脑内,系统死寂一片,连微弱的电流杂音都消失了。似乎连它都无法对宿主这种“拒绝核心攻略目标”的、堪称大逆不道的行径,做出任何有效反应了。
电梯上升。
而地下车库里,顾衍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
手里的丝绒盒子被他无意识地攥得死紧,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死死地盯着那紧闭的电梯门,仿佛要把它盯穿。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默刚才那冰冷疏离的眼神,那毫不留情拒绝的话语,那彻底将他摒除在外、视若无物的姿态……
一种极其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巨大的困惑和强烈的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为什么?
他第一次……主动给出“补偿”……
她竟然……不要?
还说什么……“互不打扰”?
她凭什么?!
一种近乎赌气的、幼稚的愤怒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想立刻冲上楼,抓住她问个明白!
但下一秒,另一种更深的、更冰冷的茫然席卷了他。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似乎……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人。
他所以为的痴迷、纠缠、愚蠢、麻烦……或许,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她?
那真正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伴随着涟漪而来的,是一种更令人烦躁的……不确定感和……失控感。
他猛地抬手,狠狠地将那个昂贵的丝绒盒子砸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座驾,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拉开车门,坐进去,用力甩上车门!
巨大的声响在车库里回荡。
他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
脑子里乱成一团。
林默冰冷的眼神。
苏清颜泫然欲泣的脸。
陆景然玩味的笑意。
还有他自己……那莫名其妙、不受控制的烦躁和……困惑!
该死!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个一直围着他转、让他厌烦却又理所当然存在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而他……
为什么……会因为她的拒绝和冷漠,感到如此……不适?!
甚至……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被他强行忽略的……类似于……“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的念头……悄然滋生?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更加暴躁地压了下去!
荒谬!
他怎么可能做错!
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基于最优的商业逻辑和利益考量!
对林默,他已经足够容忍!甚至今天还破天荒地想要“补偿”她!
是她自己不知好歹!
对!就是这样!
顾衍强行说服了自己,发动车子,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车子猛地窜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混乱的、不受控制的情绪,彻底甩在身后。
但他没有注意到。
后视镜里,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那丝挥之不去的阴霾,早已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电梯里。
林默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眼神沉静。
刚才的小插曲,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思绪,早已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系统、陆景然、林氏的内部问题、母亲的记忆……
还有太多谜团,等待她去解开。
而顾衍?
早已是……无关紧要的过去式了。
或许,从来都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