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坐在龙椅上,手指叩击案几,声响在空旷的太和殿里格外清晰。“金兵退去三月,天寿山皇陵殿宇倾颓,石像生损毁过半,须即刻修缮。”
曹化淳出列,双膝跪地,额头贴紧金砖。“奴才愿往督修。”
崇祯抬眼,目光扫过阶下躬身的百官,最终落回曹化淳身上。“此前三次修缮工程,贪墨成风。物料以次充好,银两十去其五,工期一拖再拖。你如何保证此次无弊?”
曹化淳挺直脊背,声音沉稳。“奴才请旨,赐尚方宝剑一柄,凡阻挠查案、贪墨舞弊者,先斩后奏。账目每日呈报内库,物料采购公开比价,工匠工钱足额按月发放,完工后结余银两,一文不少上交,若有半分差池,奴才甘受凌迟之刑。”
崇祯俯身,指尖划过案上的皇陵图纸。“准奏。三日内启程,半年内必须完工。若误了秋祭大典,唯你是问。”
曹化淳再叩首,额头磕出清脆声响。“奴才领旨,定不辱使命。”
三日后,曹化淳带着二十名锦衣卫和圣旨,抵达天寿山皇陵工地。中军帐内,七名负责工程的官员已等候多时,为首的是工部主事李嵩,身后跟着主簿周显、物料官王怀、工匠总管张谦等六人。
曹化淳将圣旨拍在案上,无需随从宣读,直接开口:“奉圣旨督修皇陵,即日起,所有账目、物料清单、工匠名册,尽数呈来。”
李嵩上前一步,双手抱拳。“督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账目繁杂,容属下整理归类后,明日一早呈上。”
曹化淳摇头,目光扫过六人紧绷的脸。“不必明日,现在就拿。”
李嵩身旁的主簿周显应声:“督公,账目都锁在库房木箱里,属下这就去取。”
曹化淳摆手,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带两人随他去,全程跟随,不得让他离开视线半步,不许私藏、销毁任何纸片。”
周显脸色微变,李嵩立刻接口:“督公放心,属下亲自陪同便是,绝无差池。”
曹化淳盯着李嵩,语气不带波澜:“你留在此地,回答我的话。工匠工钱,每月定例多少,上月何时发放?”
李嵩低头,声音平稳:“每月二两银子,上月十五已足额发放。”
曹化淳转向帐外,扬声高喊:“传三个工匠进来,要不同工棚的。”
片刻后,三个衣衫打补丁的工匠走进帐中,双膝跪地,连连磕头。
曹化淳俯身,目光掠过三人粗糙的手掌。“你们上月工钱,拿到多少?”
第一个工匠迟疑片刻,李嵩在旁厉声呵斥:“如实回话,不得隐瞒!”
工匠抬头,声音发颤:“回督公,只拿到五钱,工头说物料涨价,先扣着,等工程完工后补齐。”
第二个工匠立刻附和:“小人也是五钱,工头说这是督修大人的意思。”
第三个工匠磕了个头:“小人只拿到三钱,工头说有部分物料损耗,要从工钱里扣除。”
曹化淳转头看向李嵩,指尖敲了敲案几。“你说每月二两,足额发放。”
李嵩额头渗出冷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督公,许是工头从中克扣,属下并不知情,这就去严查工头,把克扣的工钱追回来!”
曹化淳冷笑,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不必查工头,先查你。”他转向帐外,“再传十个工匠进来,各工棚都要。”
很快,十个工匠鱼贯而入,跪地回话。说辞与先前三人大同小异,最多的拿到六钱,最少的仅得二钱,无一人拿到二两足额工钱。
此时,锦衣卫已跟着周显取来账目。曹化淳拿起最上面的物料采购账册,翻到青砖采购页,指着其中一行:“青砖每块三钱,市价不过一钱二,你倒说说,为何贵了这么多?”
李嵩趴在地上,声音含糊:“督公,皇陵用料须是上等品,烧制时要多添柴火,人工也更费心力,价格自然偏高,绝非贪墨。”
曹化淳拿起账册,扔到李嵩面前:“上等青砖敲击当清脆悦耳,前日我路过工地,看到堆放在角落的青砖,敲击起来沉闷无光,分明是劣等货。来人,去取十块青砖来!”
两名锦衣卫应声而去,片刻后扛着十块青砖走进帐中,扔在李嵩脚边。曹化淳抬脚,将一块青砖踢到李嵩面前:“你自己敲,听听声音。”
李嵩颤抖着手拿起青砖,拇指摩挲着粗糙的表面,迟迟不敢敲击。曹化淳身后的锦衣卫上前一步,刀柄顶在李嵩后腰:“督公让你敲。”
李嵩无奈,双手握住青砖用力敲击,沉闷的声响在帐内回荡。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曹化淳继续翻账:“领用青砖十万块,皇陵修缮所需,经工部原测算不过六万,剩下的四万块,去哪里了?”
李嵩不语,只是一个劲磕头。曹化淳喝令:“来人,将李嵩拿下,关进囚车,严查同党!”
两名锦衣卫上前,架起李嵩便走。李嵩挣扎着回头,嘶吼道:“曹化淳,你敢!我姐夫是兵部侍郎吴祖宽,你动我,他绝不会放过你!”
曹化淳抽出腰间的尚方宝剑,剑刃出鞘半寸,寒光闪烁。“奉圣旨查案,别说兵部侍郎,就是亲王宗室,也照查不误!再敢叫嚣,立斩!”
李嵩吓得浑身瘫软,被锦衣卫拖拽着出了帐门。帐内其余五人脸色煞白,互相交换着眼色。
曹化淳转向周显,拿起另一本账册:“你是主簿,账目都经你手核对,青砖价格虚高、数量虚报,你不知情?”
周显跪地磕头,额头撞得金砖作响:“督公,属下只是负责记账,价格和数量都是李主事定的,属下不敢多问。”
曹化淳翻看账册,突然停在某一页:“松木每根五两,市价三两,你这账上的采购商,是你远房表亲吧?”
周显身子一僵,冷汗顺着脸颊流下。“督公,只是巧合,属下并未从中获利。”
“巧合?”曹化淳扔下雨露,“这页账目上的签字,是你仿冒李嵩的笔迹吧?李嵩的字带弯钩,你写的却是直笔。”
周显抬头,眼神慌乱。曹化淳对锦衣卫使个眼色:“拿下,和李嵩关在一起,分开审讯。”
锦衣卫上前押走周显,帐内剩下物料官王怀、工匠总管张谦等五人,个个如惊弓之鸟。
曹化淳拿起物料采购清单,看向王怀:“你负责物料采购,青砖、松木价格虚高,还有琉璃瓦、石材,报价都比市价高出两倍不止。这些物料,真是从账上写的商行采购的?”
王怀跪地,声音发颤:“督公,都是按李主事的吩咐采购,属下只是跑腿,并不清楚价格高低。”
曹化淳冷笑:“你叔叔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德化,没人敢给你使绊子,李嵩敢指使你?”他转向身后,“传商行老板进来。”
片刻后,两名锦衣卫押着三个商行老板走进帐中,老板们一见王怀,立刻跪倒:“督公,小人招了!这些物料都是劣质品,王大人让我们报高价,多出的银两,我们和王大人三七分账!”
王怀猛地抬头,厉声喝道:“胡说!我何时与你们分账?”
其中一个老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双手奉上:“这是王大人写的分账凭据,上面有他的私印,督公可以查验。”
锦衣卫接过纸条,呈给曹化淳。曹化淳展开,上面确实有王怀的私印,字迹与账册上的签名一致。他将纸条扔到王怀面前:“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怀脸色铁青,突然起身想冲出去,被身旁的锦衣卫一把按住。“放开我!曹化淳,你敢抓我,我叔叔不会饶你!”
曹化淳上前,一脚踩在王怀膝盖上,迫使他跪倒。“奉圣旨办案,便是你叔叔在此,也得遵旨。拿下,严加看管,不许与任何人接触。”
接连拿下三人,剩下的工匠总管张谦、验收官刘达、库房官孙启、记账官赵斌四人,吓得浑身发抖。曹化淳转向张谦:“工匠工钱,每月二两,你只发五钱,剩下的一两五钱,去哪里了?”
张谦磕头如捣蒜:“督公,是李主事让扣的,说要用来填补物料损耗,属下不敢不照做。”
“物料损耗?”曹化淳拿起工匠名册,“账上登记工匠八百人,实际在岗多少?”
张谦迟疑:“大约……大约七百多。”
曹化淳对锦衣卫吩咐:“去各工棚清点人数,立刻回报。”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回报:“回督公,实际在岗工匠五百三十人,其余二百七十人都是虚报名额。”
曹化淳盯着张谦:“虚报名额的工钱,谁领了?”
张谦浑身瘫软,说不出话。验收官刘达见势不妙,主动开口:“督公,虚报名额的工钱,是李嵩、周显、王怀和张谦四人平分,属下可以作证!”
张谦转头瞪着刘达:“你胡说!你也分了!”
刘达立刻辩解:“我只分了两次,后来就没再要了!”
曹化淳喝止二人:“都给我住口。刘达,你负责工程验收,劣等物料为何能通过验收?”
刘达低头:“是王怀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库房官孙启见状,也急忙开口:“督公,属下也招了!孙启利用库房管理之便,偷换了二十块上等石材,卖给了当地商户,得银三千两,还和李嵩分了一千两!”
记账官赵斌跟着磕头:“属下帮着做假账,李嵩每月给我一百两好处费,前后共拿了五百两!”
曹化淳看着四人,语气平静:“都拿下,分开关押,各自录供词,若有出入,从重处置。”
锦衣卫上前,将四人一一押走。帐内终于清净,曹化淳拿起账册,连夜核对。天亮时,他已理清所有头绪:李嵩牵头,联合周显、王怀等六人,通过虚报工匠人数、抬高物料价格、克扣工钱、偷换优质物料等方式,累计贪墨银两十五万三千两。
就在曹化淳准备将七人押解回京时,锦衣卫来报:“督公,王怀的随从试图劫狱,还放话说,王德化太监已在京城活动,要保王怀出去。”
曹化淳起身:“带五十名锦衣卫,加强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囚车。另外,即刻启程回京,中途不许停留。”
队伍刚行至昌平城外,路边突然冲出三十多名蒙面人,手持刀枪,直扑囚车。“把王大人放了,否则格杀勿论!”
曹化淳冷笑,抬手示意:“放箭!”
早已埋伏在两侧的锦衣卫立刻射箭,蒙面人纷纷中箭倒地。剩下的几人见状,转头想跑,被锦衣卫追上去一一擒获。
曹化淳走到被擒的蒙面人身前,扯下他的面罩,竟是王德化府中的管事。“是谁让你们来的?”
管事咬牙不语,曹化淳使个眼色,锦衣卫立刻上前,手按刀柄。管事吓得连忙开口:“是王公公让我们来的,他说只要救出王怀,每人赏银五百两!”
曹化淳点头:“带回去,连同七人一起,交予陛下发落。”
半月后,队伍抵达京城,直接将七人和蒙面人押往太和殿外。崇祯闻讯,立刻召集百官上朝。
太和殿内,李嵩等七人跪在殿下,蒙面人跪在另一侧。崇祯看着阶下的囚犯,脸色铁青:“李嵩,你身为工部主事,奉旨修缮皇陵,竟敢勾结同党,贪墨银两,克扣工钱,该当何罪?”
李嵩抬起头,哭喊着:“陛下,臣是被曹化淳诬陷!他想独吞督修功劳,故意栽赃陷害,臣冤枉啊!”
王怀也跟着喊:“陛下,臣叔叔王德化可以为臣作证,臣并未贪墨,都是曹化淳屈打成招!”
曹化淳出列,双手呈上账册、分账凭据、工匠证词和蒙面人供词:“陛下,证据确凿。账册显示物料价格虚高、人数虚报;分账凭据有七人私印;工匠证词可证工钱克扣;蒙面人供认是王德化指使劫囚。所有证据都已核实,绝无诬陷。”
崇祯让内监将证据一一传给百官查看,百官看过之后,议论纷纷。兵部侍郎吴祖宽出列,跪地求情:“陛下,李嵩是臣的外甥,他平日勤勉,此次或许是一时糊涂,望陛下从轻发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曹化淳立刻反驳:“陛下,皇陵修缮关乎龙脉延续,贪墨此银便是欺君罔上。若从轻发落,日后百官效仿,修缮工程永无宁日,国本将动摇!”
吴祖宽转头瞪着曹化淳:“曹化淳,你不过是个太监,竟敢在朝堂上顶撞大臣!”
曹化淳手持尚方宝剑,上前一步:“奴才奉旨查案,只论法理,不论身份。吴大人若要为贪墨官员求情,是否与他们有勾结?”
吴祖宽脸色一变,急忙辩解:“陛下,臣绝无勾结,只是念及亲情,一时糊涂!”
崇祯拍案而起,怒喝:“够了!贪墨皇陵银两,罪不可赦!李嵩、周显、王怀、张谦、刘达、孙启、赵斌七人,一律斩立决,家产抄没,赃银充入内库。王德化纵容侄子贪墨,指使劫囚,革去秉笔太监之职,贬为庶民,流放南京。吴祖宽知情不报,降三级调用!”
七人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求饶,被锦衣卫拖拽着出了太和殿。蒙面人也被押下去,按律处置。
处理完贪墨官员,曹化淳再次出列,双手呈上一个账本和一封奏折:“陛下,此次修缮皇陵,预算五十万两,奴才通过公开比价、清退虚岗、严控损耗,实际支出三十五万两,结余十五万两,尽数上交内库,请陛下查验。”
崇祯让内监当场清点,内监将银两搬进大殿,一一过秤,半个时辰后回报:“回陛下,十五万两白银,分文不少。”
崇祯走到曹化淳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紧实。“曹化淳,朕登基七年,朝堂上下贪墨成风,唯有你实心办事,不谋私利。若百官皆如卿,何愁天下不治?”
曹化淳双膝跪地,额头再次贴紧金砖:“陛下谬赞,奴才只是尽本分而已。皇陵修缮已如期完工,秋祭大典可顺利举行。”
崇祯扶起他,目光扫过阶下百官,语气沉重:“都学着点!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若再有人贪墨舞弊,休怪朕不念旧情!”
百官齐齐跪地,齐声应答:“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