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皇极殿内,礼乐声渐歇。
信王朱由检缓步走上丹陛,转身落座龙椅。他挺直脊背,双手平放在御案两侧,指尖微微收拢。
殿外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丹陛之下跪伏的群臣身上。朱由检目光转动,从前排的内阁大学士扫到后排的各部官员,最后落在西侧一列绯袍太监身上,视线顿了顿,随即移开,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齐声跪拜,声音震得殿梁微微发颤。
朱由检抬手,掌心向下压了压。“众卿平身。”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群臣依言起身,垂首立在原地,无人敢抬头直视龙椅上的新君。
登基大典按部就班地推进,每一项流程都由司仪官高声唱诵,群臣跟着行礼附和。朱由检始终端坐不动,面色沉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眸,透着锐利的光,将殿内每个人的神色都收在眼里。
仪式结束,群臣陆续退到殿外等候旨意,魏忠贤却借着太监总管的身份,留在了殿内。他整理了一下绯色官袍的衣襟,快步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陛下登基,社稷安定,老奴恭贺陛下。”魏忠贤抬起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悄悄打量着朱由检的神色。
朱由检没有看他,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魏伴伴辛苦了,有事便说。”
魏忠贤心里一动,连忙直起身,侧身抬手示意了一下殿外。“老奴听闻陛下连日操劳,筹备登基事宜,日夜不得安歇。特意挑选了四名女子,皆是精通琴棋书画,性子温婉,能伺候陛下起居,也好替陛下分些辛劳。”
话音落,殿外走进四名女子,依次站在魏忠贤身后,齐齐屈膝行礼,动作轻柔,低眉顺眼间,眉眼间的媚态却藏不住。
朱由检抬起眼皮,目光从四名女子身上扫过,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速度不快不慢,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既没露出半分欣喜,也没显出一丝厌恶。
他收回目光,伸手拿起御案上最上面的一份奏章,手指捏着奏章边缘,缓缓翻开,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翻页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魏忠贤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原本以为,新帝再沉稳,面对这样的绝色佳人,总会有几分动容,哪怕只是随口问一句,他也能顺着话头再攀谈几句,试探出新帝的态度。可眼下,朱由检完全无视了四名女子,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专注于手中的奏章,仿佛他和那四名女子根本不存在。
殿内的空气渐渐凝固,只剩下朱由检翻奏章的声音。魏忠贤额角慢慢渗出细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落在官袍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四名女子更是紧张,双手紧紧攥着裙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觉得龙椅上那道年轻的身影,虽然没有发怒,却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人恐惧。
时间一点点过去,御案上的奏章被朱由检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合上奏章,放在御案上,手指轻轻敲了敲奏章封面,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内廷用度,当以节俭为本。”朱由检开口,目光落在御案上的奏章上,没有看魏忠贤,“先帝在位时,已经裁撤了不少冗余用度,宫中无需再添这些人。”
魏忠贤身子一僵,连忙躬身回话:“陛下圣明,只是老奴想着陛下辛劳,才……”
“不必多言。”朱由检打断他的话,语气依旧平静,“都带下去吧,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
魏忠贤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对上朱由检抬起来的目光。那目光很淡,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有一片疏离的漠视,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魏忠贤心里猛地一沉,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老奴遵旨。”
说完,他转身看向那四名女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跟自己出去。四名女子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快步跟在魏忠贤身后,走出殿外,脚步都有些踉跄。
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殿内又恢复了安静。朱由检重新拿起那份奏章,目光落在上面,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魏忠贤走出皇极殿,站在台阶上,一阵风吹来,他才发觉自己的官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凉意顺着脊背蔓延开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脸上的谄媚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安。
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从一个小太监一步步爬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经历过无数风浪,伺候过几任皇帝,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新帝没有训斥他,没有追问他的意图,甚至没有过多关注他,可那种彻底的漠视,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让他浑身发冷。
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宫中的一切,甚至能影响朝堂局势,权势坚不可摧。可今天,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权势,在这位年轻天子面前,似乎不堪一击。那座他耗费多年搭建起来的权势冰山,正在新帝无声的冷眼下,悄然融化、崩裂。
魏忠贤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转身走下台阶,脚步沉重,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新帝刚登基,根基未稳,或许只是故作姿态,想要立威而已。只要他收敛一些,不触怒新帝,凭借多年积累的势力,未必不能稳住局面。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新帝的眼神,那种锐利又冰冷的眼神,绝不是故作姿态那么简单。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更加谨慎,一步都不能走错。
登基大典过去九天,乾清宫内,朱由检坐在御案后,翻看着手头的奏折。殿内只有他一人,太监们都被打发到殿外等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朱由检拿起一份奏折,看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他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几行字,放下朱笔,抬手揉了揉眉心。
“传旨。”朱由检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殿外。
殿外的太监总管连忙走进来,躬身行礼:“陛下,奴才在。”
“拟一道明发上谕,”朱由检看着太监总管,语气平静,“奉圣夫人客氏,为先朝乳母,如今逾越规制,久居宫中,着即日出宫,返回私第,不得延误。”
太监总管心里一惊,连忙躬身回话:“是,奴才这就去拟旨。”
他心里清楚,客氏是魏忠贤最得力的帮手,在宫里势力不小,新帝刚登基不到十日,就下旨驱逐客氏,这无疑是向魏忠贤宣战。可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退出去拟旨。
很快,上谕拟好,送到朱由检面前。朱由检看了一眼,确认没有问题,拿起朱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玉玺。
“即刻颁布下去,让宫里宫外都知晓。”朱由检说道。
“是,奴才遵旨。”太监总管接过上谕,快步退了出去。
上谕很快传遍宫闱,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朝中官员,都被这道上谕震动。这道上谕里,没有给客氏安任何罪名,没有任何指控,只说了一句轻描淡写的“逾制”。可所有人都明白,这背后蕴含的力量,足以让人心胆俱寒。新帝这是要动手了,第一个目标,就是魏忠贤最亲近的客氏。
客氏正在自己的宫中梳妆,听到太监传来的上谕,手里的玉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你说什么?”客氏猛地站起身,抓住传旨太监的胳膊,声音尖锐,“皇上要让我出宫?凭什么?”
传旨太监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扎,只能躬身回话:“奉圣夫人,这是陛下的明发上谕,奴才只是奉旨传旨,不敢有误。”
“不可能!”客氏松开手,后退了几步,眼神慌乱,“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我是先帝的乳母,先帝待我如亲生母亲一般,皇上刚登基,怎么会赶我出宫?一定是你们传错了旨意!”
“奴才不敢传错旨意,上谕已经颁布下去,宫里宫外都知晓了。”传旨太监低着头,不敢看客氏的眼睛。
客氏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凭借着天启帝的信任和宠爱,权势越来越大,甚至能干预宫中事务,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她一直以为,就算换了新帝,看在天启帝的面子上,也会善待她,绝不会轻易动她。可她没想到,新帝刚登基不到十日,就下旨让她出宫,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我要见皇上!”客氏反应过来,猛地抬手,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全部扫到地上,“我要去见皇上,我要问问他,凭什么赶我出宫!我要叩谢天恩,我要跟皇上说说我和先帝的母子之情!”
她说着,快步向外走去,宫女们想要拦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都给我让开!谁敢拦我,我拧断谁的胳膊!”
客氏一路冲到乾清宫外,侍卫们连忙上前拦住她。“奉圣夫人,陛下正在处理政务,不便见客,请您回吧。”
“让开!”客氏推开侍卫,大声喊道,“我要见皇上!我是先帝的乳母,皇上不能不见我!皇上,臣妾要叩谢天恩,臣妾要跟您说说先帝的事!”
她一边喊,一边试图冲进乾清宫,侍卫们死死拦住她,不让她靠近宫门半步。
“奉圣夫人,请您自重,不要为难我们。”侍卫头领上前一步,语气严肃,“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乾清宫,违者按律处置。”
“按律处置?”客氏冷笑一声,指着侍卫头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当年先帝在时,我出入乾清宫,从来没有人敢拦我!你们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人头落地!”
侍卫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死死拦住她,寸步不让。这些侍卫,都是朱由检亲自挑选的,忠心耿耿,只听新帝的旨意,根本不把客氏放在眼里。
客氏见侍卫们不为所动,心里更加慌乱,索性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皇上!您怎么能这么对我啊!我伺候先帝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先帝待我如亲生母亲,您怎么能刚登基就赶我出宫啊!我要见先帝,我要问问先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传遍整个乾清宫外,引来不少太监宫女围观。可没有人敢上前劝说,只能远远地看着,脸上满是忌惮和幸灾乐祸。
客氏哭了许久,嗓子都哭哑了,乾清宫的宫门依旧紧闭,没有任何动静。她知道,皇上不会见她了,这道旨意,绝不会更改。
就在这时,几名太监快步走过来,为首的太监面无表情地看着客氏:“奉圣夫人,陛下有旨,让您即刻出宫,不要在此喧哗,惊扰圣驾。”
“我不走!我要见皇上!”客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两名太监按住了胳膊。
“奉圣夫人,请吧。”为首的太监摆了摆手,另外几名太监上前,架起客氏,向宫外走去。
客氏拼命挣扎,大声哭喊着,咒骂着,可根本无济于事。她被架着走出乾清宫,一路上,看到不少太监宫女躲在暗处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嘲讽。她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心里又气又恨,却无能为力。
宫门外,一辆青幔小轿早已等候在那里。太监们将客氏塞进轿子里,放下轿帘,吩咐轿夫启程。
客氏坐在轿子里,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她知道,自己一旦出宫,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宫里,那些曾经依附她的人,也会立刻翻脸不认人。她多年来积累的权势,会随着她的出宫,彻底烟消云散。
轿子缓缓开动,后面跟着二十辆马车,马车上装满了她多年来搜刮的珍宝奇玩,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应有尽有。浩浩荡荡的车队,从皇宫一直延伸到宫外的大街上,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奉圣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出宫。有人说她得罪了新帝,被赶了出来;有人说她贪赃枉法,要被治罪了。看着那二十辆装满珍宝的马车,百姓们脸上满是愤怒和鄙夷,纷纷唾骂不已。
客氏坐在轿子里,听到外面百姓的唾骂声,心里更加绝望。她曾经以为,自己能永远掌控权势,享受荣华富贵,可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这场浩浩荡荡的出宫队伍,哪里是什么荣归故里,分明就是一场狼狈的逃亡。
车队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尽头。乾清宫内,朱由检站在窗前,看着宫外的方向,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波动。驱逐客氏,只是第一步。他知道,接下来,该轮到魏忠贤了。
客氏被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堂内外。朝堂上,原本平静的局面被彻底打破,阉党内部更是人心惶惶,波澜骤起。
曾经依附魏忠贤的官员们,听到消息后,都坐不住了。他们当初之所以投靠魏忠贤,就是为了凭借魏忠贤的权势,谋取官职,搜刮钱财。如今,客氏被逐,明显是新帝要打压魏忠贤的信号。一旦魏忠贤倒台,他们这些依附者,必然会受到牵连,轻则罢官免职,重则身败名裂,甚至性命不保。
“大人,客氏被逐了,皇上这是要动手了啊。”一名官员走进兵部尚书崔呈秀的府中,神色慌张地说道。
崔呈秀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杯茶,却没有喝,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是魏忠贤在外朝的头号干将,这些年来,凭借魏忠贤的势力,一路高升,做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手中掌握着不小的兵权。他深知,自己和魏忠贤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客氏被逐,就意味着魏忠贤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他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慌什么。”崔呈秀放下茶杯,声音低沉,“不过是驱逐一个客氏而已,未必就会动魏公公。”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新帝登基不到十日,就敢驱逐客氏,如此果断,绝不是善茬。他知道,新帝绝不会容忍魏忠贤继续掌控权势,接下来,肯定会有更大的动作。
“可是大人,”那名官员继续说道,“外面都在传,皇上已经在暗中调查魏公公的党羽了,不少官员都在准备弹劾魏公公,咱们该怎么办啊?”
崔呈秀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心里清楚,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跟着魏忠贤,赌魏忠贤能稳住局面;要么立刻和魏忠贤撇清关系,揭发魏忠贤的罪行,以求自保。
可第一条路,风险太大。新帝势头正盛,魏忠贤未必能抵挡得住。一旦魏忠贤倒台,他作为头号干将,肯定会被当成首恶之一,下场凄惨。
第二条路,也不容易。他和魏忠贤合作多年,做了不少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的事,很多事情都有他的参与,想要彻底撇清关系,谈何容易。而且,就算他揭发了魏忠贤,新帝也未必会饶过他,毕竟他的罪行也不轻。
就在崔呈秀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传来消息,皇上又下了一道旨意,斥责几名阉党官员办事不力,将他们罢官免职。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崔呈秀彻底慌了。他知道,新帝已经开始动手清理阉党了,下一个,很可能就是他。
接下来的几天,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向通政司。这些奏疏,有的来自那些早就看不惯阉党的正直官员,更多的,却是来自阉党内部的官员。为了自保,他们开始互相攻讦,拼命撇清自己和魏忠贤的关系,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
有的官员揭发魏忠贤贪赃枉法,搜刮了大量钱财;有的官员揭发魏忠贤陷害忠良,杀害了不少无辜之人;还有的官员揭发魏忠贤擅自干预朝政,架空皇权。这些奏疏,罪证详实,直指核心,显然都是出自阉党内部知情人之手。
朝堂上的局势,越来越明朗。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站出来,反对魏忠贤,要求严惩阉党。魏忠贤在朝堂上的势力,正在快速瓦解。
乾清宫内,朱由检看着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拿起一本奏疏,仔细翻看,上面详细列举了崔呈秀的种种罪行,包括贪污受贿、陷害忠良、结党营私等等,每一条都有确凿的证据。
朱由检放下奏疏,拿起朱笔,在上面批了一行字:“兵部尚书崔呈秀,贪赃枉法,罪大恶极,着即罢官夺职,勒令回籍,不得逗留京城。”
旨意很快传了下去,崔呈秀接到旨意的那一刻,彻底绝望了。他知道,罢官夺职只是开始,接下来,肯定会有更严厉的惩罚等着他。以他的罪行,就算回到原籍,也难逃一死。
崔呈秀独自一人坐在府中,书房里摆满了他这些年来搜刮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琳琅满目,价值连城。可此刻,这些曾经让他无比痴迷的东西,在他眼里,却变得毫无意义。
他拿起一瓶酒,打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襟。他一边喝,一边看着满屋的珍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着,让人不寒而栗。
“树倒猢狲散……树倒猢狲散啊!”崔呈秀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崔呈秀一生钻营,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喝光了瓶里的酒,将酒瓶扔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一杯酒。这杯酒里,早已被他下了鸩毒。
他看着酒杯,眼神复杂,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解脱。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就算不死,也会被关进大牢,受尽折磨,不如一死了之,还能保留一点体面。
崔呈秀端起酒杯,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鸩毒很快发作,他感觉到喉咙剧痛,浑身抽搐,眼前发黑。他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书房外的姬妾奴仆们,听到里面的动静,不敢进来,只能在外面偷偷观望。当他们看到崔呈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时,都吓得魂飞魄散。
“大人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姬妾奴仆们立刻乱作一团。
“快逃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把值钱的东西带上!”
众人纷纷冲向书房,抢夺里面的金银珠宝,然后争先恐后地跑出府门,作鸟兽散。曾经权势熏天的兵部尚书府,瞬间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崔呈秀冰冷的尸体。
崔呈秀的死,很快传遍了京城。这个消息,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彻底点燃了朝堂上反对阉党的怒火。
朱由检接到崔呈秀自尽的消息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下旨,命人查抄崔呈秀的家产,将他的家人全部流放边疆。
紧接着,朱由检又下了几道旨意,将魏忠贤的得力干将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等人一一革职查办,投入诏狱。
诏狱,是魏忠贤当年为了迫害忠良,特意打造的监狱,里面遍布酷刑,阴森恐怖,进去的人,很少有能活着出来的。如今,田尔耕等人被关进诏狱,真是自食恶果。
消息传到诏狱,田尔耕、许显纯等人面如死灰。他们曾经在诏狱里折磨过无数人,如今,轮到他们自己承受这些酷刑了。监狱里的狱卒们,早就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对他们毫不留情,各种酷刑轮番上阵,让他们受尽了折磨。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那些曾经为魏忠贤修建的生祠,也被纷纷捣毁。魏忠贤权势最盛的时候,官员们为了讨好他,在全国各地修建了无数生祠,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生祠里供奉着魏忠贤的沉香木雕像,官员们路过时,都要下马跪拜,如同跪拜皇帝一般。
如今,魏忠贤失势,这些生祠自然难逃被捣毁的命运。百姓们早就对这些生祠恨之入骨,纷纷自发地加入到捣毁生祠的行列中。他们推倒生祠的墙壁,砸碎里面的雕像,将魏忠贤的沉香木雕像拖出祠外,当街劈碎焚烧。
熊熊大火燃烧着,沉香木雕像被烧成灰烬,随风飘散。百姓们围在火堆旁,拍手称快,脸上满是解气的笑容。
司礼监值房内,魏忠贤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殿内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曾经,这里总是人来人往,太监们、官员们纷纷前来巴结讨好,阿谀奉承的话不绝于耳。可现在,那些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外面传来的声音,隐隐约约能传到殿内。有百姓们欢呼雀跃的声音,有捣毁生祠的声音,还有关于他党羽不断落马的消息。每听到一句,魏忠贤的心就沉下去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