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初亮,街道上已是人影绰绰,喧嚣渐起。许星遥一身素净青衫,步履从容地汇入人流,朝着昨日木老传讯告知的方位行去。
不多时,他便在坊市一角寻到了紫桐谷所设的临时摊位。这摊位并不起眼,陈设也极简单,仅一张长桌,上面零星摆着一些灵草。一名年轻修士守在摊后,神情闲散,正低头整理杂物。大会期间的主要交易已经完成,此处不过是做些扫尾事宜。
那弟子听见脚步声近,起初只随意抬眼一瞥,并未十分在意。可待他看清来人面容,竟是昨日在擂台上大放异彩的许星遥,顿时神色一凛,眼中涌出惊诧与敬重之色,慌忙就要见礼。
许星遥微微摇头,目光轻递,示意他不必声张。
那弟子倒也机灵,当即会意,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和崇拜,然后不动声色地朝摊位后方用布帘隔开的一间小屋指了指。
许星遥点了点头,随即轻掀布帘,侧身入内。
屋内狭窄,木老正安然坐在桌边,手持陶壶,欲待煮水沏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许星遥,他脸上立刻露出欣慰慈和的笑容,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相迎:“许道友,恭喜恭喜!昨日魁首之风采,真是令人心折!老夫虽未得亲临,却早已听闻你力压群雄。如今这整座城中,可处处都在传扬你的名声啊。”
许星遥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木老您就别取笑在下了。不过是侥幸胜得几场,些许虚名,不足挂齿。”
木老连连摆手,请他落座,神色恳切道:“咱们之间,何须谦辞?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他仔细打量了许星遥一番,关切地问道:“连续激战,可有受伤?灵力恢复得如何?”
“有劳木老挂心,些许消耗,已然无碍。”许星遥温声应答,继而话锋轻转,问道:“却不知谷中那两位参与比试的道友,此番成绩如何?”
木老闻言,呵呵一笑道:“他们俩啊,能闯入正赛已是难得,最终排名都在百名开外,算是中规中矩。不过,见识了一番世面,与同道切磋了几场,收获不小,也算不虚此行了。”
许星遥点点头,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他开口道:“有所收获便好。”
寒暄过后,许星遥神色微凝,向前略倾了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木老,此次大会,在下有幸结识了几位友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消息,心中甚是不安,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告知于您。”
木老见他神色严肃,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收敛,端正了颜色道:“哦?不知是何事,竟令许道友这般挂怀?但说无妨,老夫洗耳恭听。”
许星遥遂将昨夜从李玄一三人处听来的关于游天殿内部云梭队与巡天卫之争端已起,战火蔓延之势,以及三大世家与齐家的立场倾向,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据他们所言,冲突已然爆发,虽未波及此地,但恐怕也为时不远。齐家态度激进,与云梭队牵扯极深。而紫桐谷虽偏安一隅,却也拥有药田灵脉,一旦乱起,难免不会被人觊觎。” 许星遥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在下以为,谷中还需早做打算,加强戒备,以策万全。”
木老听完,眉头紧紧锁起,脸上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分,他缓缓点头,声音较先前略显低沉:“多谢许道友特来告知此事……事关重大,老夫记下了。回去后,定会立刻召集谷中众人,商议加强防卫之事,同时也将尽力多筹措些丹药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他从许星遥的语气中,听到了深深的关切和担忧,这让他更加重视这个消息的分量。
随后,二人又就谷中可能采取的防御措施交谈了片刻。临了,木老抬眼问道:“许道友,谷中的灵草药材昨日已基本处理完毕,换成了所需物资。只剩下这些零碎之物,今日再售卖半日,午后便可收拾启程,返回谷中。你可要与我等一同回去?谷中虽简陋,却也清净安全。”
许星遥摇了摇头,道:“在下还需前往黑石城一趟,有些私事要处理,暂且不能与诸位同行了。”
“黑石城?” 木老一听这个地方,脸上露出忧虑之色,“许道友,之前齐永昌之事,虽无人知晓,但齐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此番大会之上,你又令他们颜面扫地,那齐永康更是被当众驱逐,齐家定然恨你入骨。黑石城乃是齐家经营多年的根基所在,你此时前去,无异于孤身闯龙潭虎穴,太过凶险了!”
许星遥目光沉稳,不见丝毫动摇,道:“木老不必过于担心,在下自有分寸。齐家此次吃了大亏,短期内或许会收敛一些,但暗地里的动作绝不会少。此行并非要与齐家正面冲突,只是想就近探听些风声,印证几桩事情。知己知彼,方能早做应对。若一味躲避,反而更易被其暗算。我会小心行事的。”
他略作停顿,转而神色认真地叮嘱道:“反倒是木老你们,消息既已得知,还请务必尽快返回紫桐谷,早做安排。回去的路上也务必要多留心,以防万一。”
木老见他主意已定,知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多言了。许道友,你千万保重!凡事以自身安全为重,切莫轻易犯险!紫桐谷永远是你的朋友,若有需要,随时可来!”
“多谢木老!”许星遥心中微暖,拱手郑重一礼,“在下记下了。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离开紫桐谷的摊位,许星遥未在罗浮城中多作停留,径直出了城门。在城外僻静处,他召出青翎,驾着孔雀冲天而起。他先绕了一段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加速朝着黑石城所在方位飞去。
高空之中,天风浩荡。许星遥迎风立于青翎背脊,目光掠过脚下不断向后飞逝的山川原野,心中思绪翻涌。大会魁首的荣耀已成过去,齐家的威胁、云梭队与巡天卫的战争阴云,才是迫在眉睫的现实。
连续数日飞驰,黑石城已然在望。他在距离城门约三里外的一处小树林中降下,轻轻拍了拍青翎的脖颈,将其收回灵兽袋。
随后,他再次施展千面化息术,化作一个留着几缕山羊胡的游方道士模样,眼神带着几分市侩和谨慎。身上的青衫也换成了一件半旧不新的灰色道袍,略显风尘之色。同时,将自身外显的修为收敛在灵蜕中期,不过分引人注目。
仔细确认周身装扮与气息皆无破绽之后,他这才缓步走出林间,不紧不慢地朝着黑石城行去。
一进入黑石城,那种紧绷的氛围比上次来时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街道上巡逻的齐家修士队伍明显增多,且个个面色冷峻。许多店铺的生意依旧冷清,掌柜和伙计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惶不安。
许星遥先是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在一些茶馆酒肆门口驻足,竖着耳朵捕捉着零碎的交谈声。
听到的多是些关于齐家近日来盘查更严的抱怨,以及对齐永昌之死依旧毫无头绪的议论。偶尔也有人低声提及齐家在演法大会上丢尽颜面之事,但立刻便被同伴紧张地制止。
如此辗转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逐渐西斜,许星遥并未听到什么确有价值的消息。他心知此事急不得,便决定先在这黑石城中寻个落脚之处,之后再徐徐图之。
他刻意在僻静的巷弄里穿梭,最终寻得一家小型客栈。这家客栈门面不大,进出修士修为普遍不高,正好符合他如今游方道士的身份和需求。
进入客栈,一名尘胎二层的伙计懒洋洋地迎了上来。许星遥操着略显沙哑的嗓音,表示要租住一间静室,时间暂定一月。伙计见来了个长期主顾,态度稍显热情了些,引着他看了几间空房。许星遥选了一间位于后院的客房,交付了灵石,便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许星遥便再次来到坊市。不过他此次的目标并非采购,而是租赁。他在坊市管理之处,缴纳了一笔不算多的灵石,租下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小摊位,期限同样是一个月。
随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昨晚准备好的低阶灵草和药材,拿出几瓶仅能恢复少量灵力和治疗普通皮肉伤的丹药。他将这些货物分门别类摆好,又取出一面布幡挂起,上面写着“悬壶济世,灵丹妙药”八个大字。再支起一个简陋的木架,一个游方道士的药摊便算是开张了。
许星遥坐在摊位后面,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一副全然不关心生意的懒散模样,与周围那些卖力吆喝的摊主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摊位位置确实不好,人流稀少,大半天也没有一个顾客上门。但他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乐得清闲,大半心神都悄然沉凝,将灵识感知谨慎地向着四周蔓延,仔细捕捉着坊市间流动的每一丝信息。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许星遥的药摊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修为低微的尘胎境修士,或是为伤病所困的凡人,会因价格低廉而上前询问,他也只是懒洋洋地应对着,成交寥寥。期间也会有身着齐家服饰的修士从他摊位经过,但他们的目光从未在他的简陋摊位上停留片刻。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坊市中的人比平日更少了一些。许星遥正闭目假寐,灵识却忽然捕捉到一名齐家修士朝着许星遥摊位所在的这片区域走了过来。那修士面带倦容,修为在尘胎中期,似乎是想采购些什么,目光在几个摊位上游移。
机会来了!
许星遥心念电转,立刻有了主意。他从摊位底下摸索出一株品相稍好的宁心草,将其摆放在了摊位最显眼的位置,同时指尖弹出一缕细微的冰寒灵力,萦绕在那株灵草之上。
果然,那齐家修士目光扫过几个摊位,最终被这株带着独特寒气的宁心草吸引,脚步一顿,走到了许星遥的摊位前。
“这株宁心草,什么价钱?”修士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些疲惫。
许星遥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块下品灵石,不讲价。”这个价格对于一株宁心草来说,堪称离谱。
那修士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觉得这价格难以接受。但他的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被那缕若隐若现的寒气所吸引,似乎察觉到此草有些特异之处,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他蹲下身,伸手拿起那株宁心草,凑近了仔细察看。
就在他低头查看的瞬间,许星遥的瞳孔深处,一抹极淡的冰蓝光芒一闪而逝。这是他从瑶溪歌那里学来的一门极其隐秘的惑心小术,之前从未用过。此术并非强行控制心神,而是悄然放大对方内心深处此刻最强烈的情绪或念头。
那修士只觉得心头没来由地一躁,近日因连日执行繁琐任务而积压的烦躁与急切感蓦地增强了一分,只想尽快了结采购之事,早些离开。加之眼前这株带着寒意的宁心草,似乎确实对他眼下浮动的气血有些安抚之效……
“罢了,三十就三十!” 他不再多想,取出灵石付账,拿起宁心草转身就走。
“哎哎,道友且慢。”许星遥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修士警惕地回头:“怎么?钱货两清,还有何事?”
许星遥脸上露出一个市侩的笑容,压低声音道:“看道友眉宇间隐有倦色,气息略浮,近日是否常感心神不宁,灵力运转之际偶有滞涩?贫道这里还有一瓶特制的清心丹,虽品阶不高,却于平复心绪方面有些独到之处,只需五十灵石……”
他这话纯属信口胡诌,不过是借着对方刚才那一丝被放大的烦躁情绪,顺势试探,意在创造一个能继续交谈下去的由头。
果然,那修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脱口道:“你怎知……”他话一出口便觉失言,立刻顿住,眼神更加警惕地看着许星遥,打量着他这副落魄道士的模样,眉头紧锁,“不必了!”
说完,他迅速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许星遥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虽然对方拒绝得很快,但那一瞬间的反应,却印证了他的猜测。此人心神损耗甚巨,绝非一日之劳所致。
“清心丹……”许星遥摩挲着下巴,看着摊位上那些无人问津的低阶药材,一个计划渐渐在脑中成形。
接下来的几日,许星遥不再枯坐。他每日照常出摊,但收摊之后,便会以需补充药材为借口,在坊市中多家药铺间流连,收集一些具有安神凝魂的低阶药材。
回到客栈后,他便取出净毒钵,开始捣鼓起来。他并非要炼制什么高深丹药,而是根据那些药材的特性,随意搭配,试图炼制出一种能对神魂起到些许安抚作用的药散。
过程自然谈不上顺利,不少药材都在尝试中化作了废料。最终,在浪费了不少药材后,总算勉强弄出了一小罐色泽灰黑的粉末。他将其命名为“定神散”。
翌日,他将这罐定神散摆上了摊位,并在一旁立了个小木牌,上面写着:“独家秘方,安神定魄,抵御阴邪侵扰。”之后,他便再次进入守株待兔的状态。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过了两日,临近黄昏,坊市中行人渐稀。那名齐家修士再次出现了!他依旧是那副疲乏焦躁的模样,快步向坊市走来。
当他经过许星遥的摊位时,目光习惯地扫过,随即便定格在了那个写着“安神定魄”的木牌和那罐定神散上!
他的脚步瞬间停住,眼中既有怀疑,又带着一丝渴望。许星遥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眯着眼,仿佛没看到他。
那修士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来,指着那罐药散,声音干涩地问道:“你这药……当真能安神定魄,抵御阴邪侵扰?”
许星遥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贫道悬壶济世,从不打诳语。此药虽非什么珍贵灵丹,却是祖上传下的秘方所制,于稳定心神,抵御阴寒鬼气侵蚀方面,却有其独到之处。道友若是不信,大可去别家问问。”说罢,又闭上了眼睛,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他越是这般态度,那修士反而越是信了几分。他近日正被巨大的心神消耗折磨得苦不堪言,眼见这药散正是对症之物,简直如同瞌睡时遇到了枕头,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多少灵石?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