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老长沙，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雾与黯淡的星光之下。青石板路上，脚步声零星，偶有犬吠自深巷传来，更显幽静。
然而，在这静谧之中，松韵楼后院的一间雅室内，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喝！给胖爷我满上！没想到啊，这民国时期的长沙，酒也这么带劲！”王胖子满面红光，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响，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气势十足，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条凳，而是整个长沙城。
“胖子，你悠着点，”黑瞎子推了推他那副在昏暗油灯下也依旧戴着的墨镜，笑得见牙不见眼，手里熟练地给众人斟酒，“这酒啊，是周老板……哦不，现在是海欢兄的私藏，后劲足着呢。来来来，海欢，赵乾兄弟，走一个！”他口中的“海欢兄”，正是张海欢。此刻，张海欢并未易容，以真面目示人，神色间少了平日作为“周松砚”时的温文算计，多了几分属于他本身的疏离与…嗯，因酒精而泛起的些许茫然。他穿着简单的深色长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犀角扳指，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眼，端起酒杯，与黑瞎子、王胖子碰了一下，又对坐在一旁稍显沉默的赵乾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赵乾，作为张海欢在长沙结识的过命兄弟，性格沉稳内敛，此刻虽也喝了不少，但坐姿依旧端正，只是眼神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他看着闹腾的胖子和黑瞎子，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他们这一行人，因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青铜之力，阴差阳错地从现代集体穿越到了这民国时期的老长沙。除了本就是此时代人的吴老狗和齐铁嘴，其余人都算是“天外来客”。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被黑瞎子和王胖子撺掇着来了场“跨越时空的联谊酒局”。
“要我说，还是这年月好！”王胖子几杯黄汤下肚，开始感慨，“东西实在，没那么多添加剂！空气都好！咳咳，就是这烟袋油子味儿有点冲……”他揉了揉鼻子。
黑瞎子嘿嘿一笑：“胖子，你这是典型的穿越者思维。不过嘛，既来之，则安之。有酒喝，有兄弟陪，管他哪个年月！”他说着，又给张海欢满上，“海欢，别光喝不说话啊，你这酒量，不至于这点就趴下吧？”
张海欢淡淡瞥了他一眼，灯光下，他右眼睑下那细微的青紫色血管痕迹似乎更明显了些。他没说话，只是再次举杯，动作依旧稳定，但眼神里的焦距似乎没那么集中了。他思维有些飘忽，听着胖子与黑瞎子的吵嚷，夹杂着赵乾偶尔低声的劝解，恍惚间竟觉得这吵闹声……也不算太难忍受。或许是酒精作祟，那些沉重的过往、精密的算计，在此刻都被冲淡了些许。
“屁！胖爷我酒量如海！”王胖子拍着胸脯，“瞎子，你别光说不练，有本事对瓶吹！”
“对瓶吹？胖子你当这是啤酒呢？”黑瞎子嘴上说着，动作却不慢，直接拎起一个酒坛子，“来就来，谁怕谁！赵乾兄弟，海欢，作证啊！”
赵乾无奈地摇头：“两位，慢点喝，这酒后劲……”
他的话被淹没在两人“咕咚咕咚”的灌酒声中。
张海欢看着这一幕，唇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也拿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反而让那种漂浮感更重了。他很少允许自己如此失控，但今夜……或许是这穿越的错位感，或许是身边这些……算是“同伴”的人带来的奇异氛围，他竟有些贪恋这短暂的混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空坛子越来越多。
四个人的状态也开始变得微妙。
王胖子已经开始搂着黑瞎子称兄道弟，从吹嘘自己在北京潘家园的辉煌战绩，到感慨小哥（张起灵）和天真（吴邪）不够意思居然不一起来喝。黑瞎子则保持着那种标志性的笑容，但墨镜下的眼神估计也早就迷离了，他开始哼唱起不成调的小曲，一只手还在桌上打着拍子。
赵乾还算清醒，但说话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时不时要扶一下桌子才能坐稳。
而张海欢……他表面上看是最冷静的一个，依旧坐得笔直，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放空，盯着跳跃的灯花，仿佛在思考什么宇宙终极难题。只有熟悉他的人（比如此刻并不在场的张起灵或张海客）才能看出，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似乎在极力维持着某种平衡，抵抗着酒精带来的松懈。他甚至在无意识地用粤语低声喃喃了句：“顶……啲酒……好似有啲犀利……”（这酒……好像有点厉害……）
就在这时，黑瞎子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提议：“哥儿几个！光喝酒多没劲！咱们……咱们找点乐子去！”
王胖子立刻响应：“对！找乐子！瞎子你说，干啥？胖爷我奉陪到底！”
黑瞎子歪着头，墨镜对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咱们……钓鱼去！”
“钓鱼？”王胖子一愣，随即兴奋起来，“这个好啊！月下钓鱼，风雅！刺激！去哪钓？”
赵乾揉了揉额角，试图保持理智：“黑爷，这大半夜的，去哪钓鱼？而且，我们有钓竿吗？”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黑瞎子得意地晃着手指，“正所谓，醉里挑灯看剑……不对，醉里月下钓鱼，讲究的就是个随性！钓竿？简单！”他说着，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房间里四处踅摸，最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了几根用来撑窗户的细竹竿，又找来一些缝补衣服的粗线和几根弯曲的缝衣针。
“看！完美！”黑瞎子炫耀着他的“杰作”。
张海欢终于把目光从灯花上移开，落在那几根简陋得可笑的“钓竿”上，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用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努力处理眼前的信息，然后，非常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可……以试试。”
连张海欢都同意了，赵乾自然也没了意见。于是，四个醉醺醺的男人，每人手持一根窗户竹竿改造的钓竿，带着一腔“月下钓鱼”的豪情，步履蹒跚、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松韵楼，融入了老长沙的夜色之中。
他们迷迷糊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夜晚的凉风非但没有吹散他们的醉意，反而让酒精更加上头。
“鱼塘……鱼塘在哪儿呢？”王胖子眯着眼四处张望。
“跟着感觉走！”黑瞎子大手一挥，信心十足地带头拐进了一条小巷，“我记得这边……对！这边有水气！肯定有鱼塘！”
他所谓的水气，大概是某户人家院子里渗出的生活污水或者是夜露带来的潮湿感。但在四个醉汉的感知里，这无疑就是“鱼塘”的召唤。
他们绕来绕去，终于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菜地旁边。
月光洒在这片土地上，能清晰地看到一垄垄整齐的菜畦，上面长满了各种蔬菜，绿油油的叶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菜地旁边确实有个小水沟，但那是用来灌溉的，浅得只能没过脚踝。
然而，在醉眼朦胧的四人组眼中，这片景象被彻底扭曲、美化、升华了。
“嚯！好大一片鱼塘！”王胖子发出惊叹，“你看这水光！啧啧！”他把菜叶反射的月光当成了粼粼波光。
“嗯……环境清幽，水深鱼肥……”黑瞎子装模作样地蹲下，用手摸了摸湿润的泥土，然后肯定地点点头，“好地方！就在这儿下杆！”
赵乾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指着菜畦说：“这……这长的好像是白……”
他话没说完，就被王胖子打断了：“白菜嘛！胖爷我认识！这鱼塘边上种点白菜正常！给鱼遮阴的！你看那边，还有……呃……那是水草吧？”他把另一边菜畦里的韭菜当成了水草。
张海欢站在“鱼塘”边，负手而立，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微微眯着眼，表情是那种极度认真的研究态，仿佛在评估这片“水域”的鱼类资源分布。他甚至还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泥土闻了闻，然后蹙眉，用带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低语：“泥味……有啲重。唔知啲鱼食唔食饵？”（泥味有点重。不知道鱼吃不吃饵？）
他的“专业态度”无疑给了其他三人莫大的信心。
“连海欢都说行了！那肯定行！”黑瞎子一锤定音，“快，找地方下杆！”
于是，四人纷纷寻找理想的“钓位”。王胖子一屁股坐在一颗大白菜上，把它当成了天然的“钓台”。黑瞎子则相中了一棵长得特别茂盛的莴笋，把鱼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莴笋叶旁边。赵乾比较规矩，找了个田埂边坐下，把鱼钩抛进了那条小水沟里——这大概是四人中唯一一个真正把钩子放到水里的。
张海欢则选择了一片看起来特别平整的“水域”——实际上是一块刚翻过土、还没播种的空菜畦。他优雅地（在醉酒状态下尽可能保持的优雅）撩起长衫下摆，席地而坐，然后一丝不苟地将挂着蚯蚓（黑瞎子不知从哪里刨出来的）的鱼钩，精准地“抛”入了干燥的泥土中。
准备工作完成，四人开始了漫长的“垂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在云层中穿行，地上的影子也随之移动。
菜地里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虫鸣。
王胖子最先沉不住气：“嘿！奇了怪了哈，这鱼怎么这么不给面儿？胖爷我这至尊VIp钓位，连个鱼毛都没有？”
黑瞎子老神在在地安慰：“胖子，钓鱼讲究的是耐心。你看我这……嗯？”他突然感觉手里的竹竿一动，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哎！！！上钩了！”
这一声如同惊雷，瞬间吸引了其他三人的注意。连一直沉默盯着“水面”的张海欢都抬起了头。
只见黑瞎子激动地站起来，双手紧握竹竿，开始用力“提竿”。“嚯！劲儿不小！肯定是个大家伙！”他一边说，一边往后使劲。
王胖子也兴奋地凑过来：“快！瞎子，拉上来看看！”
赵乾和张海欢也投来关注的目光。
黑瞎子使出吃奶的劲儿，猛地一拽——只听“啵”的一声轻响，鱼钩带着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被拽了出来。那东西根本不是鱼，而是一个……被连根拔起的、沾满泥土的萝卜！
原来他的鱼钩根本不是抛进了水里，而是甩出去的时候，直接插进了旁边菜畦的土里，勾住了一个萝卜的叶子！
四人看着那个在鱼线上晃悠的萝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胖子眨了眨眼：“……瞎子，你这鱼……长得挺别致啊？萝卜成精了？”
黑瞎子提着那个萝卜，凑到墨镜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咂咂嘴：“失策失策……原来是条‘土鱼’。不过这肉质……看起来挺结实，炖汤应该不错。”他居然还很认真地评价了一句，然后随手把萝卜丢在了一边，继续挂饵，准备再战。
这个小插曲非但没有打破他们的幻想，反而似乎更坚定了他们的信念——看，都有“收获”了（虽然是萝卜），说明这“鱼塘”里是有东西的！
张海欢看着黑瞎子丢开的萝卜，若有所思，然后低下头，更加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片干燥的泥土，仿佛在期待下一秒就有“土鱼”来咬他的钩。
赵乾看着小水沟里毫无动静的浮漂（他那个好歹算是有浮漂），又看了看身边三位对着菜地“努力奋斗”的同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地继续守着自己的小水沟。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这边的鱼不够多？
又过了不知多久，王胖子已经开始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差点栽进“鱼塘”（白菜丛）里。黑瞎子还在孜孜不倦地“提竿”，每次都能带起一些泥土或者菜叶，他称之为“打窝子”。
张海欢依旧保持着那个端坐的姿势，像一尊望夫石……不，是望鱼石。只是他的眼神越来越空茫，长时间的静止和酒精的后劲，让他的思维几乎停滞。他终于忍不住，用带着浓浓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委屈的语气，轻声问出了那个萦绕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鱼……咋还不上钩啊？” 这句话被他用那种清冷的声线说出来，配合着他极其认真的表情，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喜剧效果。
赵乾听到，连忙安慰道：“在等等，海欢，钓鱼要有耐心。可能……鱼都睡了？”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王胖子被张海欢的声音惊醒，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也开始嘀咕：“不对劲啊……胖爷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这鱼塘怎么怪怪的？”他指着那些在月光下轮廓清晰的菜畦，“这‘水草’（韭菜）怎么长得这么齐整？跟列队似的……”
黑瞎子立刻反驳：“胖子你不懂！这是人工养殖塘！规矩多！鱼都训练过的，排队吃饭！”
这个离谱的解释居然得到了王胖子的认可：“有道理！还是瞎子你见多识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胖子——！” “黑瞎子——！” “海欢哥——！赵乾叔——！”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焦急和无奈。
客栈里，吴邪、张起灵、解雨臣、张海客、张海杏等人发现这四人深夜未归，出来寻找了。凭借着张起灵和非同一般的张家人的追踪能力，他们最终找到了这片位于城郊结合部的菜地。
当吴邪等人举着灯笼火把，找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的画面：
月光下，一片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菜地里，王胖子坐在一颗被压扁的白菜上，抱着钓竿打鼾；黑瞎子正奋力地从土里往外“拔鱼”（又一个土豆）；赵乾对着一条小水沟望眼欲穿；而张海欢，则一脸严肃、身姿挺拔地坐在空菜畦里，手中的竹竿稳稳地指着地面，仿佛在举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张海杏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张海客嘴角抽搐，看着自家表弟那副罕见的、透着傻气的认真模样，简直不忍直视。
吴邪瞪大了眼睛，指着这片狼藉的菜地：“你们……你们管这叫钓鱼？！”
解雨臣扶额，语气带着他一贯的冷静和毒舌：“我看他们是在进行某种……土壤翻新兼蔬菜破坏活动。”
张起灵面无表情，但目光在扫过张海欢和他面前那片毫无水迹的土地时，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默默走到了张海欢身边。
黑瞎子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众人，还热情地打招呼：“哟！你们来了？快来帮忙！这底下有大家伙！我竿都拉不动！”他还在跟那个土豆较劲。
王胖子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嚷嚷：“谁？谁来了？别吓跑我的鱼！”
赵乾总算清醒了几分，看清来人，脸上瞬间爆红，尴尬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而张海欢，在张起灵走到他身边时，才仿佛从某种定境中回过神来。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张起灵，那双浅琥珀色的瞳仁里充满了酒精导致的迷茫和一种纯粹的困惑。他举起手中的竹竿，指向地面，用一种寻求答案的语气，对张起灵认真地说：
“石头哥……此地，无鱼。”
这句话，配上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终于让所有人都绷不住了。张海杏笑得直接蹲在了地上，吴邪捂着肚子，连解雨臣都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张海客仰头望天，深深吸了口气。
张起灵看着张海欢，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轻轻拿掉了他手中的竹竿，低声道：“嗯。回去。”
最终，这场闹剧在菜地主人的咒骂声（由解雨臣用几块大洋成功平息）和众人的搀扶拉扯下结束。四个醉醺醺的“钓鱼佬”被半拖半架地弄回了客栈。
回去的路上，王胖子还在嘟囔着他的大鱼梦。黑瞎子已经开始盘算那个土豆怎么吃。赵乾全程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张海欢，则由张起灵半扶着，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变得异常安静，只是偶尔会抬起头，看看张起灵，又看看星空，继续陷入他那“此地为何无鱼”的哲学思考中。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王胖子或者黑瞎子偶尔提起这次“民国月下菜地钓鱼事件”时，张海欢都会立刻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或者用冰冷的眼神让他们自动闭嘴。但知情的人，比如吴邪，比如张海客，都永远记得那个晚上，那个褪去了所有伪装、算计和沉重，只剩下醉酒后的纯然困惑的张家海字辈，是如何在一片菜地里，执着地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鱼。
那或许是他漫长而灰暗的人生中，难得的一抹……色彩清奇、令人捧腹的亮色。而这份荒诞的记忆，也成为了连接他们这群人，跨越时空的、独一份的珍贵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