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空气里蒸腾着草木疯长的浓郁气息，黏稠得如同熬煮过头的魔药。霍格沃茨城堡巨大的石墙吸饱了阳光，滚烫地烘烤着每一个靠近的人。黑湖在刺目的日照下成了一块巨大的、熔化的墨绿琉璃，偶尔有巨乌贼懒洋洋的触须掠过水面，搅动起一片沉闷的涟漪。
阿尔文·莱斯特兰奇独自站在天文塔的垛口边缘。热风卷着他微卷的黑发，左侧那一缕银丝在强光下灼灼刺眼。他微微眯起银灰色的眸子，望向禁林深处翻滚的、过于浓密的绿意，那里蛰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静谧。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臂长袖遮掩下的地方，那里，一种被毒蛇觊觎的冰冷黏腻感挥之不去——黑魔王的“关注”，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沉甸甸地压在十六岁的夏天里。
风送来一丝极淡的、属于冷冽松木和旧书页的气息，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薄荷清凉。阿尔文没有回头，嘴角却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那点惯常的讥诮被一种更柔和的东西取代了。德拉科·马尔福无声地走到他身边，铂金色的发丝在烈日下几乎要燃烧起来。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眼下带着睡眠不足的青痕，灰蓝色的眼睛深处是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惊惶与重压。两人并肩站着，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却仿佛被无形的墙隔开，各自背负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城堡巨大的阴影在他们脚下蔓延，像一条沉默的、冰冷的界河。
“热得要把人熬干了。”德拉科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寂，却又立刻被热风卷走。
“嗯。”阿尔文只应了一个音节，视线依旧投向禁林深处翻滚的绿浪，仿佛能穿透那片浓荫，看到更深处不祥的阴影在积聚。
* * *
斯拉格霍恩教授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十足，与外面的酷暑恍如两个世界。空气中漂浮着上百种魔药原料的复杂气味，甜腻的、辛辣的、腐朽的，最终都败在了一缕清苦冷冽的松木与薄荷气息之下。阿尔文专注地凝视着坩埚里旋转的液体，它正从一种浑浊的灰绿逐渐变得澄澈透亮，如同被水洗过的祖母绿宝石。他的动作精准而优雅，左手稳定地调整着火焰的温度，右手魔杖偶尔轻点，引导着魔力的微妙流向，无声咒运用得炉火纯青。
德拉科坐在角落一张高背扶手椅里，厚重的魔药学典籍摊开在膝头，却一页未翻。他的目光黏在阿尔文身上，看着他微卷黑发下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左眼角那道细长疤痕在坩埚升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阿尔文微微倾身，一缕卷发垂落额前，德拉科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替他将那缕发丝拂开。他最终只是将目光更深地沉入那本摊开的书页，盯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如尼文符号，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书页边缘划过，留下冰冷的触感。办公室的冷气似乎钻进了骨头缝里。
“成了。”阿尔文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他熄灭了火焰，小心翼翼地将那汪碧绿的液体倾倒入准备好的水晶瓶中。瓶身触手冰凉，内里的液体却蕴藏着强大的魔力。
德拉科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对上阿尔文转过来的视线。阿尔文拿着水晶瓶走近，那缕银发在斯拉格霍恩收藏品折射的光线下闪着微光。他将瓶子递过去：“稳定剂。剂量减半了，副作用会更温和些。”
德拉科接过瓶子，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阿尔文的。那触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两人都飞快地收回了手。水晶瓶冰凉，德拉科却觉得掌心被烫了一下。他看着瓶子里流转的碧色光华，又抬眼看向阿尔文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像最深的湖，掩藏着他无法触及的暗流。他想问，这减半的剂量是不是因为阿尔文自己也在承受着什么？是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关注”带来的折磨？他想问阿尔文知不知道他父亲在马尔福庄园被迫承受的一切？喉头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挤出干涩的一句：“……谢谢。”
阿尔文只是轻轻颔首，银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澜，像冰湖下无声涌动的暗流。他转身收拾器具，动作依旧一丝不苟，只有握着搅拌棒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 * *
禁林边缘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腐烂落叶和湿冷泥土混合的腥气。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枯槁的身影如同一根淬毒的荆棘，突兀地矗立在几棵扭曲山毛榉的阴影里。她枯草般纠结的黑发下，一双疯狂燃烧的眼睛死死钉在阿尔文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病态的审视和赤裸裸的恶意。
“瞧瞧我们的小阿尔文，”她的声音沙哑尖利，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石板，“长大了……和你那懦弱的父亲越来越像了。”她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干瘪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着，仿佛随时会拔出魔杖，“听说……主人对你很感兴趣？嗯？一个……备用品？”最后那个词被她拖得又长又黏，充满了恶毒的嘲弄。
阿尔文站在她几步之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乌黑的微卷发垂落额角，却掩不住左眼角那道旧疤此刻因隐忍而透出的淡淡红痕。他左手习惯性地微蜷在身侧，右手却稳稳地垂着，魔杖尖端藏在袖口里，随时可以雷霆一击。银灰色的眼眸里，所有情绪都被一层坚冰封冻，只剩下极致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他调动起全身每一丝大脑封闭术的力量，将内心翻涌的厌恶、愤怒和一丝对眼前这个疯狂女人本能的恐惧，死死压入意识的最底层，不留一丝破绽。
“我对主人的兴趣，不劳您费心，贝拉姨妈。”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费心？”贝拉猛地向前一步，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这肮脏的小叛徒！和你父亲一样！懦弱的血！玷污了莱斯特兰奇的名字！”她的魔杖毫无征兆地闪电般抽出，一道刺目的红光撕裂了林间的昏暗——“钻心剜骨！”
阿尔文的身影在咒语及体的瞬间如同鬼魅般消失，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无声的幻影移形！他出现在贝拉侧后方几英尺外的一棵巨树阴影里，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几乎在他现身的同时，他右手的魔杖已如毒蛇吐信般点出，没有念咒，没有光芒，一道无形的、强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贝拉特里克斯的防护咒上，发出沉闷的爆响。空气中无形的魔力激烈地碰撞、撕扯，卷起地上的腐叶和尘土。贝拉被震得踉跄后退，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和难以置信。
阿尔文的身影在树影间若隐若现，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凌厉而精准的无声咒反击。他像一个优雅而致命的幽灵，利用着每一处地形，每一片阴影。一道无声的切割咒擦过贝拉的手臂，撕裂了她的黑袍，留下浅浅的血痕。她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疯狂地甩出更多恶咒，绿光红光交织，将周围的树木炸得木屑纷飞。
一道刺目的绿光险之又险地擦着阿尔文的肩膀飞过，灼热的死亡气息让他颈后的寒毛瞬间倒竖。他猛地旋身，背靠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树树干上，粗粝的树皮硌着他的脊背。左眼角那道细长的旧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反复穿刺。他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混合着林间的湿气。大脑封闭术的壁垒在持续的高压和钻心咒的余威冲击下，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贝拉那张疯狂扭曲的脸，父亲在阿兹卡班苍白的面容，还有德拉科眼中深藏的恐惧……无数碎片化的影像带着尖锐的情绪试图冲破封锁。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强行将那些翻腾的影像和情感压回深渊。银灰色的眼眸重新冻结，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战斗意志。他握紧魔杖，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禁林深处，只剩下贝拉歇斯底里的咆哮和魔咒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为这个夏天奏响的不祥序曲。
* * *
霍格沃茨城堡沉睡在仲夏夜的怀抱里。白日的酷热退去，只剩下温暖柔和的微风，带着黑湖的水汽和禁林边缘野花的甜香。天文塔高耸入墨蓝色的丝绒天幕，远离了城堡的灯火，只有漫天星辰无声地倾泻着清辉，将塔顶的石砖镀上一层流动的银霜。
阿尔文背靠着冰冷的垛口，仰头望着浩瀚的星河。晚风温柔地拂过他微卷的黑发，那缕银丝在星光下像一道凝结的月光。他微微闭着眼，似乎在感受这份难得的、劫后余生的宁静，又仿佛只是单纯地躲避塔下那个喧嚣纷扰的世界。左眼角那道细长的疤痕在星辉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是德拉科。他无声地走到阿尔文身边，挨着他靠在了冰冷的石墙上。两人之间隔着几英寸的距离，却又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的微热。德拉科身上有淡淡的青苹果气息，混合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汗意。阿尔文身上则是更沉静的冷冽松木和旧书页的味道，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极淡的魔药苦涩。两种气息在寂静的星夜下无声地交融。
沉默在星光下流淌，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熨帖。德拉科的目光描摹着阿尔文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从他微抿的薄唇，到挺拔的鼻梁，再到低垂的、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睑。阿尔文似乎感觉到了那目光的重量，缓缓睁开眼，银灰色的眼眸转向德拉科，里面映着漫天星斗，深邃得如同另一个宇宙。
德拉科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无形的鼓槌狠狠敲中。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压抑已久的渴望和这个夜晚太过美好的蛊惑。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他微微侧过头，试探地、极其缓慢地靠近阿尔文。
阿尔文没有动，只是银灰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兽。但他没有后退。他看着德拉科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清俊的脸庞靠近，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滚烫而脆弱的光，那光芒几乎要将他吞噬。德拉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带着青苹果的微甜。
就在德拉科的唇即将触碰到那片微凉的肌肤时，阿尔文的右臂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灼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进了皮肉之下，直抵骨髓！那正是黑魔王留下“关注”印记的地方！剧烈的痛楚瞬间击穿了他引以为傲的大脑封闭术壁垒，眼前猛地一黑，贝拉特里克斯那张疯狂狞笑的脸、父亲在摄魂怪阴影下绝望的眼神、还有那道刺目的绿光……无数黑暗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他理智的堤防。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阿尔文紧咬的牙关中溢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垛口上，发出一声闷响。
德拉科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最恶毒的石化咒击中。他眼中的滚烫光芒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惊愕和一片冰冷的空白。他看着阿尔文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看着他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和左眼角那道疤痕因肌肉抽搐而显得格外狰狞，看着他右手死死捂住右臂上方，指节因用力而扭曲泛白。
“阿尔文？”德拉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
阿尔文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的黑发。他猛地别开脸，避开德拉科惊痛的目光，银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狼狈的羞耻。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重新筑起大脑封闭术的高墙，将那失控的痛楚和汹涌的黑暗记忆重新封锁。他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想要说些什么来掩饰这猝不及防的崩溃。
“别碰我！”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抗拒。他猛地推开德拉科下意识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动作粗暴得近乎失态。德拉科被推得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石墙上，手背被粗糙的石砖擦破，渗出血珠。
阿尔文的目光扫过德拉科手背上那道刺目的红痕，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道歉或者解释，但喉咙里像被滚烫的灰烬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德拉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破碎的万花筒——痛苦、挣扎、一丝绝望的歉意，还有更深沉的、连他自己也无法厘清的黑暗。然后，他猛地转身，黑色的长袍在星光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天文塔的旋转楼梯，脚步声急促而凌乱地消失在黑暗的甬道深处。
德拉科呆呆地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晚风依旧温柔，星光依旧璀璨，青苹果的气息还萦绕在鼻端。可一切都变了。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道细小的、渗血的伤口。疼痛微不足道，却像一道无形的裂痕，瞬间蔓延至心底，将刚刚萌芽的、滚烫的期待彻底撕裂。刚才阿尔文眼中那片破碎的黑暗，像冰冷的潮水，将他瞬间淹没，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无尽的茫然。他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蜷缩起身体，将受伤的手紧紧按在心口，仿佛那里正承受着比手背强烈千百倍的剧痛。天文塔顶，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片死寂的、破碎的星光。
* * *
走廊尽头废弃的扫帚间，弥漫着灰尘、陈腐木料和干枯草茎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扇狭小的、布满蛛网的拱窗，吝啬地透进几缕冬日午后惨淡的灰白光线。空气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蒙蒙的雾气。
阿尔文·莱斯特兰奇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微微阖着眼。霍格沃茨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寒意透过厚重的黑色校袍，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习惯性地用左手揉了揉右臂上方——那个地方在隆冬里总像埋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丝丝缕缕地散发着阴冷。他睁开眼，银灰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沉寂，像冻结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光亮。左眼角那道细长的疤痕在灰白的光线里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粉色。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垂，那里空无一物。那枚银质蛇形耳钉，那个德拉科赠予的双面镜变形体，已被他小心地收起，深藏在箱底。它蛇眼处的蓝宝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他发热了。他不再需要它的警报，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再需要。
门外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嚣张刺耳的狂笑和粗暴的推搡声，伴随着女孩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惊呼。
“泥巴种！把东西捡起来！用你的脏手！”是阿米库斯·卡罗那令人作呕的公鸭嗓。
阿尔文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锥。他无声地站直身体，动作流畅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废弃扫帚间的木门在他面前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他侧身隐在门后的阴影里，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剪影。
走廊上，两个低年级的赫奇帕奇女生被堵在墙角，其中一个摔倒在地，课本散落一地。阿米库斯·卡罗和他妹妹阿莱克托正狞笑着，魔杖指着她们，魔杖尖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周围几个路过的学生瑟缩着躲开，敢怒不敢言。
阿尔文的目光越过混乱，精准地锁定了走廊另一头。德拉科·马尔福正快步走来，铂金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显眼。他紧抿着薄唇，灰蓝色的眼眸里压抑着冰冷的怒火和一种深重的疲惫。他显然也看到了卡罗兄妹的暴行，脚步下意识地加快。
就在德拉科即将踏入战圈，嘴唇微动似乎要厉声喝止的瞬间，阿尔文动了。
没有念咒，没有光芒，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他修长的手指在阴影中极其轻微地一弹。两道无形的、精准的石化咒如同最迅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
“噗通！噗通！”
前一秒还在耀武扬威的阿米库斯和阿莱克托·卡罗，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身体僵硬得如同两尊拙劣的石像，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魔杖从他们僵硬的手中滑落，滚出老远。
走廊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茫然四顾，寻找着出手的人。那两个赫奇帕奇女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哭泣都忘了。
德拉科的脚步猛地顿住，距离倒地的卡罗兄妹只有几步之遥。他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向走廊两侧的阴影。他的视线在阿尔文藏身的那个废弃扫帚间的门缝上停留了一瞬。门缝里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空无一物。
阿尔文紧贴着门后冰冷的石墙，屏住了呼吸，将自己彻底融入阴影的纹理之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感受到德拉科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门缝。他调动起全部的大脑封闭术，将所有的气息、情绪乃至存在感都压缩到最低点，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德拉科的目光移开了。他没有再看向那扇门，只是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他内心的惊疑。他弯腰，动作带着一种贵族式的疏离和冷漠，捡起地上散落的课本，递给那两个还在发抖的赫奇帕奇女孩，声音平板无波：“离开这里。”
女孩们接过书，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跑开了。德拉科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僵硬的卡罗兄妹，没有试图解除咒语，也没有再多看那扇可疑的门一眼，转身大步离开，黑色的校袍下摆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冷硬的弧线，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阿尔文才缓缓地、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冰冷的白雾在昏暗的光线里瞬间消散。他依旧隐在门后的阴影中，没有立刻走出来。银灰色的眼眸望向拱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那里正纷纷扬扬地飘落着今冬的又一场大雪。雪花无声地覆盖着城堡、禁林和黑湖，试图将一切过往的痕迹都温柔地掩埋。他伸出手，接住一片从破窗缝隙里飘进来的雪花。冰凉的晶体落在掌心，瞬间被体温融化，只剩下一小点湿痕。
他的目光投向德拉科消失的走廊转角，那里空空荡荡，只余下冰冷的石壁和窗外无边无际的苍白。掌心的湿痕很快也变得冰冷。这个冬天，真冷。冷得连回忆里那个充满松木与薄荷、星光与灼热的夏天，都像隔着一层永远无法融化的坚冰。他微微蜷起手指，仿佛想握住那点转瞬即逝的冰冷湿意。雪片从破窗不断涌入，落在他肩头，落在他微卷的黑发上，也落在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湖里。
风雪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模糊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隐约的喧闹声和人语。斯拉格霍恩教授洪亮热情的笑语穿透了冬日的沉闷，伴随着圣诞颂歌的旋律，似乎正在举办他的圣诞小聚会。阿尔文依旧站在废弃扫帚间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与门外渐近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门缝，投向走廊尽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斯拉格霍恩办公室门口。光影晃动间，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被簇拥着出现。铂金色的头发在暖黄的灯火下像融化的金子，映照着旁边壁炉跳跃的火光。是德拉科。他脸上挂着阿尔文无比熟悉的、属于马尔福的得体微笑，矜持而疏离，正与斯拉格霍恩说着什么，偶尔颔首，姿态无可挑剔。
光影在他脸上流转，勾勒出少年人棱角渐分明的轮廓。阿尔文的目光贪婪地、隔着冰冷的空气和遥远的距离，描摹着那张脸。德拉科灰蓝色的眼睛在灯火下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暖意，嘴角的弧度完美地维持在礼貌与淡漠之间。阿尔文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忽略了那笑容并未真正触及眼底，忽略了德拉科偶尔扫视周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深藏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在阿尔文此刻的视野里，隔着重重的光影和人影，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冰冷冬季，德拉科仿佛被包裹在一层温暖的、虚幻的光晕里，那么近，又那么远。
阿尔文静静地凝视着那片灯火阑珊中的身影。许久，他才极其轻微地、近乎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一句低语融化在扫帚间冰冷的空气里，连他自己也未必听得真切：
“下雪了…德拉科。”
“有些雪……是暖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近乎幻觉的恍惚。他伸出手，再次接住一片从破窗飘进来的雪花。冰凉的晶体落在掌心，瞬间被体温融化，只剩下一小点湿痕。这一次，他握紧了手掌，仿佛想留住那点转瞬即逝的冰冷，又像是想握住那个早已远去的、混合着松木、薄荷与青苹果气息的、滚烫而破碎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