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栖裂谷的外围,仿佛是一道生与死、繁荣与腐朽交织的模糊边界。
空气中那股甜腻与腐烂混合的气味愈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与呼吸道上,带来轻微的不适与麻痹感。淡紫色的雾气在林间缭绕,遮蔽了视线,扭曲了远近的景象。
暗爪降落在一片相对干燥、尚未被诡异菌类完全覆盖的黑色岩地上。他收敛双翼,熔金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这片土地散发出的混乱生命气息,与他体内趋向稳定与秩序的力量格格不入,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与威胁。
卡拉斯从龙背上跃下,脚踩在松软、仿佛覆盖着菌丝的地面上,发出一种令人不快的噗嗤声。
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微微发烫的暗金残片,残片传递出的共鸣感如同指南针,明确指向裂谷的更深处,那被浓密紫雾笼罩的核心区域。
“墨纪奈的平衡之力,或许能在这里找到独特的生存方式。”卡拉斯低声对暗爪说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必须进去。”
他尝试展开架构师的感知,去解析这片区域的“理”。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混乱而庞杂,充满了相互冲突的生命波动与腐朽法则。
这里的规则仿佛一团乱麻,或者说,是无数种不同的“规则”在同时作用、彼此侵蚀,根本无法形成稳定统一的“秩序”。强行解析,只会让他的灵魂如同陷入泥沼,加剧负担。
“跟紧我,不要轻易触碰任何东西。”卡拉斯叮嘱道,将暗银长杖握在手中,杖尖点地,一丝微不可察的星辉之力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并非攻击,而是作为一种纯净的“坐标”,试图在混乱中维持自身的存在不被同化。
他们开始深入这片诡异的菌林。
越往里走,景象越是光怪陆离。巨大的、伞盖如同房屋大小的荧光蘑菇散发着幽绿或惨白的光芒,照亮了雾气;扭曲的、如同血管网络般攀附在枯死巨树上的藤蔓缓缓蠕动,分泌着粘稠的汁液;地面上,色彩斑斓的菌毯厚实而富有弹性,踩上去如同走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脏腑之上,偶尔还会因为压力而喷出一股带着刺鼻气味的孢子云。
一些形态难以名状的生物在雾气与菌株间穿梭。有长着无数复眼、依靠菌丝滑行的节肢动物;有如同烂泥般汇聚又散开、吞噬着腐朽物质的粘稠团块;甚至还有一些仿佛由不同生物部位强行缝合在一起的、不断哀嚎扭动的畸形存在。
它们大多对卡拉斯和暗爪抱持着警惕,远远避开,但那些充满贪婪与饥饿的眼神,说明它们绝非善类。
暗爪显得愈发焦躁,他周身自然散逸的能量场与这片腐朽之地产生着持续的、细微的冲突,发出滋滋的轻响。他几次忍不住想喷出龙息净化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都被卡拉斯用眼神制止。
在这里贸然使用大规模破坏性力量,很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的道路被一片更加浓郁的、几乎化为液体的紫黑色雾气阻挡。雾气之中,隐约传来如同无数细碎牙齿摩擦、又像是某种低语般的窸窣声响,令人头皮发麻。暗金残片的灼热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有东西在里面,或者……墨纪奈可能就在附近。”卡拉斯停下脚步,凝神戒备。
就在这时,前方浓雾突然一阵翻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并非怪物,而是一个……人形存在。
他的身形高挑瘦削,穿着一件由某种巨大、干燥的菌类伞盖和坚韧菌丝编织而成的灰褐色长袍,脸上覆盖着一个雕刻成扭曲菌类面孔的木制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神采、仿佛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他的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的、如同心脏般的紫色菌核的木杖。
这个存在身上散发着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腐朽与生机混杂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理智与秩序感。
他停在卡拉斯和暗爪前方十步之外,用那双白翳的眼睛“看”着他们,手中的菌核木杖轻轻顿地,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外来者……踏入‘繁凋林地’……须遵循……孢子的指引,聆听……腐朽的箴言。”
“报上……汝等之名,与……来意。”
“否则……便成为……林地新的……养料。”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雾气中那窸窣的低语声陡然放大,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存在正在黑暗中睁开双眼,锁定了这两个不速之客。
卡拉斯心中凛然。这个自称来自“繁凋林地”的菌语者,显然是在这片诡异土地上形成独特文明的土着。他的力量体系未知,态度不明。
他上前一步,将暗银长杖横在身前,既不显得挑衅,也不示弱,平静地回应:
“我是卡拉斯,他是暗爪。我们为寻找一位失散的同伴而来。他掌握着平衡之力,可能流落至此地。”
“平衡……之力?”菌语者偏了偏头,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随即又变得空洞,“林地……排斥平衡。此地……唯有繁盛……与凋零……的循环。”
他抬起菌核木杖,指向卡拉斯手中的暗金残片:“你手中之物……带有……令林地不悦的……‘磐石’气息。它……在指引你……前往……‘沉眠之腑’?”
沉眠之腑?是指裂谷之底?卡拉斯心中一动,追问道:“你是否见过我的同伴?或者,能否指引我们前往那‘沉眠之腑’?”
菌语者沉默了片刻,那双白翳的眼睛似乎透过面具,深深地“看”了卡拉斯一眼。
“掌握平衡者……未曾得见。”
“但‘沉眠之腑’……乃林地禁地,万物归寂之始,亦是……某些古老谜题……的终焉。”
“外来者,若想踏入……需通过……‘孢雨试炼’……证明尔等……有资格……直面最终的……腐朽与……真相。”
他的话语如同预言,又如同警告。
孢雨试炼?沉眠之腑是终焉?
卡拉斯感到,寻找墨纪奈的旅程,似乎正不可避免地与这片土地最深层的秘密,以及那神秘低语提示的“答案”与“陷阱”,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