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晨光透过老金沟新房的玻璃窗,在还没干透的泥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郭春海蹲在门槛上打磨一根桦木梁,刨花在他军绿色胶鞋边堆成小山。这房子是按鄂伦春斜仁柱的样式改建的,屋角还留着截没锯完的落叶松原木——是托罗布从楞场特批的边角料。
阿玛哈说,婚宴得有四样野味。乌娜吉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伴随着陶罐碰撞的脆响。她正在整理陪嫁的器皿,手腕上的银镯子每动一下就叮当作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有...
山珍。郭春海接过话头,手里的刨子在木料上推出卷曲的薄片。他重生前参加过滇西猎人的婚礼,知道这些规矩——新人的狩猎本事直接关系到婚后生活的富足程度。
门外传来的拖拉机声。老刘的东方红停在院外,车斗里装着赵卫东和二愣子。技术员的白衬衫掖在军绿裤子里,腰间别着个用医用听诊器改装的声波探测器;二愣子则抱着捆新鲜的狍子皮,说是要给他们新房当褥子。
郭主任,你看这个!赵卫东兴奋地举起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几粒深褐色的粪便,我在鬼见沟西坡发现的,绝对是猞猁的!
郭春海捻起一粒粪便搓开,里面还残留着未消化的兔毛和碎骨。猞猁皮是鄂伦春新娘最体面的嫁妆,但这些年已经罕见到极点了。
还有更好的。二愣子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是几根灰褐色的羽毛,飞龙鸟!就在老秃顶子的岳桦林里!
乌娜吉闻声出来,今天穿了件靛蓝染的新褂子,衣襟上绣着云纹。她接过羽毛在鼻尖轻嗅:是雄鸟,正在发情期。飞龙鸟的胸脯肉是清宫御膳之一,拿来待客再体面不过。
托罗布和格帕欠最后到来。老猎人背着个用桦树皮卷成的长筒,里面装着特制的鹿哨——能模仿各种动物的求偶声。格帕欠则拎着个湿漉漉的麻袋,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滚出十几只林蛙,后腿还一抽一抽的。
开江第一茬的黄蛤蟆老人用鄂伦春语说,炖土豆最香。
狩猎队出发时,新房前的晾衣绳上已经挂满了红布条——是林场女工们送的嫁妆,每块布上都用金线绣着吉祥图案。老刘的拖拉机喷着蓝烟,车斗里装着特制的运猎箱——是用淘汰的弹药箱改的,里面垫着新鲜的青苔。
山路蜿蜒向上。乌娜吉走在最前面,辫梢的红头绳在晨风中像簇小火苗。她腰间别着把新磨的猎刀,刀柄上缠着红蓝两色丝线——鄂伦春新娘的传统佩饰。
看这里。她突然蹲下,指着泥地上的爪印。五趾分明,掌垫宽大,每个趾尖都带着明显的爪痕——正是猞猁的足迹!新鲜的粪便就在不远处,还冒着热气。
队伍立刻分散。赵卫东调试着他的声波探测器,试图捕捉猞猁的呼吸频率;二愣子往树干上抹着一种特制的油膏——用獾油和鹿茸粉调的,能吸引猫科动物;托罗布和格帕欠则开始布置套索,用的是比头发还细的钢琴丝,在阳光下几乎隐形。
郭春海检查着五六半的保险。这次他带了两种子弹:普通钢芯弹对付大型猎物,特制的盐弹用来打飞禽——不会把珍贵的鸟肉轰碎。
正午时分,赵卫东的探测器突然发出轻微的声。西北方,三十米内!他激动得眼镜直往下滑。几乎同时,二愣子布置的诱饵点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一头成年猞猁从岳桦丛中现身!金褐色的皮毛上布满黑斑,耳尖的簇毛像两把小刷子。它警惕地环顾四周,黄绿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着幽光。
乌娜吉缓缓张弓,特制的钝头箭上涂着麻醉药。就在箭将离弦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的枪声!猞猁受惊跃起,箭只擦过它的后腿。
谁开的枪?!二愣子急得直跺脚。
郭春海像离弦之箭一样,风驰电掣般地冲向枪声传来的方向。三百米外的山坡上,两个身穿劳动布工装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们正弯腰捡拾着什么东西。透过望远镜,赵卫东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个人手中拎着的竟然是一只中弹的飞龙鸟!
“红绳会的!”赵卫东怒不可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们竟敢抢夺我们的猎物!”
托罗布见状,迅速吹响了鹿哨,那声音犹如受伤母鹿的哀鸣,在山林间回荡。这一招果然奏效,原本正在逃窜的猞猁听到这声音后,突然改变了方向,如鬼魅一般悄然潜向声源处。显然,猫科动物的猎杀本能在这一刻完全压制住了它内心的恐惧。
一场惊心动魄的狩猎瞬间演变成了一场生死时速的竞速。郭春海带领众人如饿虎扑食般从左翼包抄过去,而乌娜吉和二愣子则从右路迂回包抄。
当他们逐渐靠近那片岳桦林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呼吸几乎在瞬间凝固——只见那只猞猁正与红绳会的人紧张对峙着!它弓着背,浑身的毛发都炸开了,嘴里发出嘶哑而低沉的咆哮声,仿佛是对敌人的警告。
而那两个偷猎者,一个手持双管猎枪,枪口随着猞猁的移动而不断摇摆,另一个人则拖着一个铁丝笼,里面关着三只还在拼命扑腾的飞龙鸟。
“打腿!”郭春海压低声音,果断地下达命令。
乌娜吉的箭矢如同闪电一般疾驰而出,与此同时,五六半的子弹也呼啸着离膛!
刹那间,箭矢如同一道闪电,以惊人的速度穿透了持枪者的裤腿,深深地嵌入树干之中,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而子弹则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以雷霆万钧之势击碎了另一人脚边的石头,飞溅的碎石如同雨点一般四散开来,吓得那个人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猞猁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猛地扑向笼子。它的利爪如同锋利的镰刀,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铁丝网,笼子里的飞龙鸟顿时受惊,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飞逃。
然而,其中一只雄鸟却在慌乱中慌不择路,竟然一头撞进了二愣子张开的狍皮网里!
“逮着了!”二愣子兴奋地欢呼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受伤的猞猁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它猛地转过身来,露出了锋利的犬齿,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乌娜吉见状,迅速解下腰间的小皮囊,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粉末倒在地上。
刹那间,一股苦涩的熊胆粉气味弥漫开来,这股气味对于猫科动物来说是极其厌恶的。
果然,猞猁的耳朵立刻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平贴在脑后,它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猞猁显然对这股气味感到十分不适,它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与他们的对峙。它迅速叼起一只受伤的飞龙鸟,转身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消失在了茂密的岳桦林中。
“留个种。”托罗布看着猞猁离去的方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深知可持续狩猎的重要性,他明白,只有给大自然留下一些生命的种子,才能保证未来的狩猎资源不会枯竭。
返程路上,赵卫东在溪边发现了异常——几串新鲜的狍子蹄印,却带着不自然的拖拽痕迹。陷阱!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惊讶和警惕。他顺着痕迹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伪装得极其巧妙的铁丝套索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个套索被巧妙地隐藏在灌木丛中,若非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它的存在。索套上还沾着血迹,显然是刚刚有动物不幸中招。他凝视着套索,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是套飞龙用的。郭春海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索套的结法。他眉头紧锁,认出这是一种特殊的渔人结,这种结法只有专业的偷猎者才会使用。
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铁丝上缠着几根灰色的毛发,这些毛发明显来自某种大型犬科动物。郭春海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匹独狼的身影。
那匹独狼……乌娜吉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她的语气同样充满了担忧。她也注意到了铁丝上的毛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乌娜吉蹲下身,在草丛中仔细搜索着。突然,她的目光被一个金属物件吸引住了。她伸手捡起那个物件,发现它竟然是项圈的碎片,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咬痕。
黄昏时分,太阳渐渐西沉,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狩猎队的成员们满载而归,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拖拉机的后斗里,飞龙鸟的彩羽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仿佛它们还在自由地飞翔。格帕欠的鱼篓里装着十几条细鳞鱼,这些鱼是他下午在溪流里现叉到的,新鲜而肥美。
就连一向运气不佳的赵卫东,今天也有了不小的收获。他得意地展示着自己找到的一窝野鸡蛋,这可是他用声波探测器在枯树洞里发现的宝贝。
新房前,阿坦布已经点燃了熏蚊子的艾草捆。烟雾缭绕中,淡淡的艾草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到一种宁静和安心。青烟袅袅中,老人检查着猎物,满意地捋着花白胡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有了。他突然皱眉,还差一样山珍...
在这儿呢!二愣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桦树皮小包,展开是几朵伞盖还没张开的松茸——最金贵的山珍!在老秃顶子背阴坡发现的,那匹独狼一直在附近转悠...
郭春海和乌娜吉对视一眼。狼守着的蘑菇圈?这事透着蹊跷。但此刻,熏肉的香气已经飘满老金沟,前来帮忙的林场女工们唱起了鄂伦春祝福歌。新房的门楣上,红布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篝火。
郭春海心中暗自思忖,这狼守着的蘑菇圈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他决定等忙完这一阵,一定要去一探究竟。而乌娜吉则在一旁默默祈祷,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惊。
随着夜幕的降临,老金沟渐渐被宁静所笼罩。郭春海和乌娜吉在新房里忙碌着,准备迎接新的一天。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同时也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恐惧。
在这寂静的夜晚,狼的嚎叫声时不时地传来,仿佛在提醒着他们,这个神秘的蘑菇圈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挑战。但他们并不害怕,因为他们相信,只要彼此相伴,就一定能够克服任何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