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的河谷布满棱角分明的石灰岩,夕阳将岩石染成血色。郭春海背靠一块两人高的巨石,五六半的枪管还冒着缕缕青烟。二十米外,一头灰狼倒在血泊中,红绳在颈间格外刺眼。
还有十二发。郭春海快速检查弹药,冲身旁的乌娜吉喊道,省着用!
乌娜吉点点头,三支毒箭已经插在面前的地上。她今天换了件墨绿色猎装,辫子盘在脑后,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弓弦贴着她脸颊的弧度绷紧,像道即将劈下的闪电。
阿坦布和格帕欠守在左翼的岩缝处,老猎人的莫辛纳甘每次怒吼都必有一头狼倒下。托罗布和赵卫东在右翼,干部子弟已经没了先前的慌乱,正笨拙但认真地给托罗布装填子弹。
狼群的进攻比昨晚更有章法。它们分成三组轮番冲击,一组佯攻吸引火力,另一组趁机包抄,还有一组始终游弋在外围,像支预备队。这绝对不是野兽的本能,而是受过严格训练!
郭师傅!赵卫东突然大喊,崖顶上!
郭春海抬头,瞳孔骤缩——那个军装男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侧后方的崖壁上,正俯身布置着什么。夕阳下,一根红绳垂落下来,绳上系着几个铃铛似的小物件。
是引狼香!阿坦布厉声警告,捂住口鼻!
郭春海迅速撕下衣袖,就着水壶浸湿分给众人。他自己也蒙住口鼻,但已经晚了——一股甜腻的异香随风飘来,吸入后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景物开始扭曲。
狼群却像打了兴奋剂,进攻更加疯狂。一头体型硕大的公狼冲破火力网,直扑乌娜吉!郭春海想开枪,却发现手指不听使唤,眼前的狼变成了三四个重影...
乌娜吉的毒箭破空而出,正中狼眼!公狼哀嚎着翻滚倒地,但更多的狼已经突破防线。郭春海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对着最近的影子扣动扳机。
枪声过后,一头母狼应声倒地。但狼群数量太多,弹药消耗太快。格帕欠的开山斧已经染血,托罗布的枪管都打红了,形势依然危急。
上岩石!阿坦布边退边喊,老式步枪喷吐火舌。
众人且战且退,攀上一块陡峭的巨岩。这地形易守难攻,但也被彻底包围了。郭春海清点弹药:自己还剩五发,托罗布三发,阿坦布四发。乌娜吉的箭只剩七支,其中两支是毒箭。
省着用,郭春海声音嘶哑,等它们冲上来再打。
狼群在岩石下徘徊,不时发出低吼。军装男站在远处一块岩石上,冷眼旁观。郭春海注意到他脖子上多了条红绳,串着颗新鲜的狼牙——是刚杀死的那头狼崽的?
他在立威。阿坦布喘着气解释,杀一儆百,让其他狼更听话。
赵卫东脸色发白:疯子...
夕阳完全沉入山后,第一颗星星亮起来。狼群暂时停止了进攻,但包围圈丝毫没松懈。郭春海知道,它们在等天黑。
郭师傅,赵卫东突然说,那个哨音...我想起来了!他激动地比划,去年局里抓过一伙偷猎的,他们用类似的声音驱赶貂群!
郭春海心头一震:那些人哪来的?
大西沟!说是跟一个退伍兵学的...赵卫东突然瞪大眼睛,难道就是这家伙?
阿坦布和郭春海交换了个眼神。大西沟正是李干事被调去的地方,太巧了!
乌娜吉突然指向河谷上游:
月光下,两个新的人影正沿着溪流走来,手里也拿着哨子。狼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显然是他们的人。
三个驯狼人...格帕欠握紧了斧柄,麻烦了。
郭春海大脑飞速运转。硬拼肯定不行,必须想办法破坏狼群的指挥系统。他看向赵卫东:你刚才说,那哨音是驱赶貂群的?
赵卫东点头:录下来当证据的,我听过一遍...
能模仿吗?郭春海追问,哪怕一小段也行。
赵卫东犹豫了下,突然挺直腰板:我试试!他深吸一口气,吹出一串古怪的音节。
效果立竿见影——狼群突然骚动起来,有几头甚至开始后退。远处的军装男猛地转头,眼神惊疑不定。
有用!托罗布兴奋地捶了下岩石,再来!
赵卫东又吹了一段,这次更流畅。狼群彻底乱了阵脚,有的原地打转,有的开始互相撕咬。军装男急忙吹哨试图控制,但为时已晚。
趁现在!郭春海端起枪,瞄准驯狼人打!
三把步枪同时开火,子弹在军装男周围的岩石上溅起火星。那人敏捷地翻滚躲避,但右臂还是被擦中了,红绳顿时染上血迹。
阿坦布带头跳下岩石,往上游突围!
小队且战且走,沿着河谷向上游撤退。狼群虽然混乱,但仍有几头紧追不舍。乌娜吉殿后,毒箭接连放倒两头狼,但更多的狼绕过尸体追来。
转过一道河湾,前方突然出现个山洞。洞口很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进去!郭春海推着赵卫东,
众人鱼贯而入。洞内空间却出乎意料的大,像个天然厅堂。郭春海最后一个进来,刚转身就听见的一声——是那头独眼母狼扑在洞口,獠牙离他的脸只有寸许!
托罗布一枪托砸过去,母狼哀嚎着退开。
格帕欠和乌娜吉迅速搬来石块封住洞口,只留几条缝隙观察外面。狼群聚集在洞口外,不时发出不甘的低吼,但暂时进不来。
暂时安全了。阿坦布擦燃松明,火光驱散了洞内的黑暗。
郭春海这才注意到洞壁上有些奇怪的痕迹——像是用红赭石画的符号,还有几处人工开凿的小龛,里面放着风干的兽骨和...人参?
祭祀洞,阿坦布肃然道,红绳萨满的圣地。
乌娜吉小心地触碰一个壁龛:阿玛哈,这是...
别动!阿坦布厉声喝止,但已经晚了。乌娜吉的手指碰到了龛中的红绳,整面洞壁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地面微微震动,洞壁上的符号开始渗出某种液体,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暗红色。赵卫东吓得后退两步:血...血墙?
郭春海蹲下身,沾了点液体闻了闻:是红铁矿石粉和水,机关而已。他指向洞顶几处缝隙,有人设计了排水系统。
阿坦布却脸色凝重:不只是机关...他用鄂伦春语快速说了几句,格帕欠听了立刻跪下,对着洞壁磕头。
怎么回事?赵卫东小声问。
乌娜吉声音发颤:阿玛哈说...我们触犯了萨满的禁忌,山神会降怒...
仿佛印证她的话,洞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比先前更加狂躁。透过石缝能看到狼群正在疯狂刨地,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军装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胜利的得意:鄂伦春的老家伙!你知道规矩——擅闯圣地者,喂狼!
郭春海握紧枪柄,突然注意到洞壁上的符号有些眼熟——和那些被标记的树干上的图案如出一辙!这不是什么圣地,而是...
地图!他脱口而出,这是人参分布图!
阿坦布凑近查看,浑浊的老眼渐渐亮起来:没错...库尔滨河、鬼见愁、老金沟...所有老参场都在上面!
郭春海顺着符号查看,心跳加速。那些红绳标记不是随机的,它们指向的是兴安岭最珍贵的野生参群!军装男一伙不是在盲目搜寻,而是按图索骥...
所以他才要杀我们,乌娜吉恍然大悟,不是因为我们闯进山洞,是怕我们看懂这张图!
洞外的狼嚎声突然变了调,夹杂着痛苦的呜咽。郭春海从石缝望出去,只见狼群像喝醉了似的东倒西歪,有几头甚至开始呕吐。
引狼香的反噬。阿坦布冷笑,用药物控制野兽,终会被野兽反噬。
军装男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传来,接着是几声枪响——他在射杀发狂的狼!郭春海抓住机会:现在突围!
众人搬开封洞石块,眼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至少七八头狼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剩下的也失去了战斗力。军装男和两个同伙正在撤退,看见他们出来,转身就是几枪!
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郭春海举枪还击,但距离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消失在夜色中。
追吗?托罗布跃跃欲试。
阿坦布摇头:夜里追驯狼人太危险。他看向洞壁,先把图记下来。
借着松明火光,乌娜吉用赵卫东的小本子临摹符号。郭春海则在洞口警戒,顺便收集了几段沾有引狼香的红绳。这些都将成为指证驯狼人的证据。
黎明时分,小队踏上归程。赵卫东走路的姿势已经像个老练的猎人,不再动辄摔跤。托罗布扛着那头被毒箭射杀的独眼母狼——狼皮能卖个好价钱。
郭春海走在最后,回头望向沐浴在晨光中的鬼见愁。这次他们赢了,但战争远未结束。那些红绳标记的人参,那些被药物控制的狼群,还有逃走的驯狼人...这一切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此刻,他只想回到林场,好好睡一觉。乌娜吉的手悄悄握上来,温暖而有力。郭春海深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迈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