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曼琳的报道事件,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牵扯着各方神经。威胁信的出现,让事态从舆论打压升级到了人身安全的层面,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杀气。
顾清翰深知,单靠白曼琳的倔强和记者的身份,很难抵挡来自阴暗角落的黑手。他必须行动。他暂时搁置了因自身可能暴露而产生的焦虑,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为白曼琳化解危机的奔走中。
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分寸感。不能直接与那些潜在的威胁者对抗,那是以卵击石。他必须利用规则和人脉,在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络中,找到一条缝隙。
他首先找到了国际新闻处的主任,详细说明了情况,强调了白曼琳作为知名战地记者的国际影响力和她报道事实的初衷,指出若她在此刻“意外”出事,将对重庆政府的国际形象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主任虽感棘手,但权衡利弊后,答应在宣传系统内部进行斡旋,施加压力。
但这还不够。顾清翰动用了自己与威尔逊建立起来的、尚不稳固的私人关系。他没有直接请求干预,而是在一次看似随意的谈话中,“不经意”地提及了重庆新闻界最近的一些“压力”和“不寻常的威胁”,表达了对新闻自由和记者安全的担忧。威尔逊是资深外交官,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虽然未作明确承诺,但表示会“关注”此事。这种来自美国使馆高级官员的“关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同时,顾清翰通过其他渠道,将威胁信的事情,巧妙地透露给了几位与白曼琳交好、且有正义感的外国记者。这些记者对此类事件极为敏感,立刻在各自的报道和社交圈中表达了关切。国际舆论的压力,是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最忌惮的。
多方努力下,一股无形的阻力开始发挥作用。对白曼琳的公开指责悄然平息,中央社内部的压力也有所减轻,那些在住处附近徘徊的陌生面孔,如同潮水般退去,不见了踪影。危机,在即将酿成大祸的前一刻,被勉强按了下去。
几天后,白曼琳终于可以相对自由地外出活动。她约顾清翰在长江边一处僻静的茶馆见面。
江风带着水汽吹来,暂时驱散了夏日的闷热。两人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浑浊的江水奔流不息。
白曼琳的气色好了很多,但眼神中多了几分经历风波后的沉静。她给顾清翰斟上一杯粗茶,真诚地说:“清翰,这次……多亏了你。”
顾清翰摇摇头,语气平和:“是你自己坚持了该坚持的东西。我不过是尽了一点朋友的本分。”
“本分?”白曼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了然,“在这年头,肯为‘本分’冒险的人,不多了。”她顿了顿,看着顾清翰,“我知道你最近自己也不轻松,听说……有人盯上你了?”
顾清翰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搅动着杯中的茶叶:“树大招风,难免的。自己小心些就是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他们都是从上海那个生死场中挣扎出来的人,又在重庆这个更复杂的舞台上并肩前行。这种在战火和阴谋中淬炼出的情谊,远比寻常友谊更加厚重和坚固。白曼琳是顾清翰在重庆为数不多的、可以完全信任的友人。
“不管怎么样,”白曼琳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活下来,就是胜利。”
顾清翰也举起杯,与她轻轻一碰:“活下来,继续战斗。”
茶水微苦,却带着一股暖意。
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泛起粼粼金光。白曼琳望着远处暮色中的山城轮廓,忽然轻声说道,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清翰,你一定要好好的。”
顾清翰微微一怔,看向她。
白曼琳转过头,目光直视着他,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进他心底最深处的牵挂:“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做你该做的事。陆老板……他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她提到了那个远在上海、生死未卜的名字。这不是试探,而是一种深切的理解和祝福。她知道,顾清翰所有的坚持和努力,不仅为了家国,也为了那份跨越生死的约定。
顾清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他没有说话,只是迎着白曼琳的目光,重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